第八百七十六章 這不是回答
“我們根本沒看見半夏和馬鳴,即使是那個自稱為令公鬼的年輕人,也隻是可能來到此地而已。如果他不來,他肯定會死亡,樓蘭也是一樣,但他畢竟是來了,如果他從昆莫活著出來,至少會有一部分樓蘭人能幸存下來,這就是我們知道的。如果你現在還沒有來,他可能已經死了,如果菲爾多西沒有來,你就可能已經死了。如果你沒有走過那些環拱……”鬼斯蘭突然停住話音,仿佛她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半夏關切地向前傾過身子。純熙夫人必須進入昆莫?但鬼子母自己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智者所說的。
莎赫爾這時趕緊接口,以掩飾鬼斯蘭的失言:“通往未來的道路並非固定惟一,因緣讓我們最精細的編織也顯得像麻布一樣粗糙,像纏成一團的亂線。在夜摩自在天,很有可能看見一些關於未來的編織模式,僅此而已。”
純熙夫人啜了一口酒:“對於古語的翻譯經常會有所不同。”
半夏轉頭盯著鬼子母。為什麽會提到古語?那些環拱又是什麽?是一件密煉法器?
但純熙夫人隻是輕快地說了下去:“夜摩自在天的意思是夢的世界,或許也可譯為看不見的世界,這兩種翻譯都並非十全十美,它的意思比這兩個詞更加複雜。菲爾多西,意思是一個男人,但也可以翻譯成代表整個民族的男人,另外還有兩、三種其它的譯法。我們習慣了常見的稱謂,卻從沒想過它們在古語中真正的含意。護法被稱為‘護法’,意思是‘戰鬥的兄弟’;鬼子母的意思是‘人眾的奴仆’;還有樓蘭,在古語裏是‘獻身’的意思,甚至其含意比這個更強,它代表著一個寫進你們骨頭裏的誓言。我經常在想,樓蘭人們要為了什麽而獻身。”
智者們的麵容變得像鐵一般堅硬,但純熙夫人還是自顧自地說著:“還有‘祁連間’————‘真正的獻身’,而且含意更強,也許應該是‘惟一真正的獻身’,惟一真正的樓蘭?”她帶著詢問的眼神望著智者們,仿佛根本沒看見她們嚴厲的目光。
帳篷裏,沒有一個人說話。純熙夫人在做什麽?半夏不想讓鬼子母毀掉她向智者學習的機會,“鬼納斯,我們現在能談談占夢嗎?”
“今晚再談就可以了。”鬼納斯說,“但……”
“今晚,半夏,你也許是鬼子母,但你必須再次成為學生。你甚至在想睡的時候也不能睡,或者必須睡得很輕,好讓自己能夠在醒來時說出自己看見了什麽。當太陽落下的時候,我會開始教導你。”半夏低下頭,從帳篷頂的下沿向外望去。從那道長長的影子判斷,雖然外麵的陽光仍然明亮灼熱,但太陽已經開始靠近山頂了。
純熙夫人突然跪坐起身,伸手到背後,開始解下自己的衣衫:“我覺得,我必須像鬼笑猝那樣去一趟昆莫。”她說話的語氣並不像是在提問。
摩訶麗嚴厲地瞪了鬼斯蘭一眼,年輕一些的智者立刻低下了頭。
莎赫爾用一種聽天由命的聲音說道:“你不該知道這些的,現在,隻能這樣了,改變,已經有一個不具血統的人去了昆莫,現在又是另外一個。”
純熙夫人停了一下:“如果你們沒有告訴我這些,會有什麽差別嗎?”
“也許有巨大的差別,”摩訶麗不情願的說,“也許沒有。我們經常會指引別人,但我們不會確切地告知。當我們預見到你會走向環拱的時候,每一次都是你主動提出要去,雖然沒有血脈,但你還是提出了這個要求。現在,是我們之中的一個人首先提到了這件事,我們所有的預見都已經發生了改變,有誰能說這些改變會帶來什麽樣的結果?”
“如果我不去,你們預見會出什麽事?”
摩訶麗滿是皺紋的麵孔毫無表情,但她淡深沉的眼睛裏卻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我們已經說了太多,純熙夫人,古爾格麗見到的隻是可能,而不是確定。那些對於未來知曉太多的人總是難免遭遇滅頂之災,無論是因為他們對於未來的自滿,還是因為他們想改變未來的努力。”
“環拱中記憶的消退是一種慈悲,”鬼納斯說,“一個女人對於未來隻能知道一些事情————很少的一些;對於其它事情,她必須在事到臨頭的時候才能有所察覺。生命的組成就是不確定和鬥爭,選擇和變化。一個人試圖了解自已的生命如何被編入因緣,就如同一頭野獸試圖了解一根絲線如何被織入毛毯,兩者同樣瘋狂。凡人就是為了不確定、鬥爭、選擇和變化而被製造出來的。”
純熙夫人傾聽著智者的言談,沒有一點急躁的表現,但半夏懷疑她並不像外表顯露的那麽有耐心。鬼子母習慣於教訓別人,而不是被別人教訓。
在半夏幫助她褪下衣衫時,她沒有說一個字。直到她全身赤裸,蹲伏在地毯邊緣向山穀中霧氣環繞的城市觀望的時候,她才說道:“不要讓孔陽跟隨我,如果他看見我,他一定會這樣做的。”
“該發生的自然會發生。”摩訶麗回答,聲音冰冷而決絕。片刻之後,純熙夫人勉強點點頭,走出了帳篷,走進耀眼的陽光中,她立刻就開始奔跑,赤腳踏在滾燙的岩坡上。半夏臉上露出苦澀的表情。令公鬼和馬鳴,鬼笑猝,現在是純熙夫人,所有人都去了昆莫。
“她會……活下來嗎?如果你們夢到這個,你們就一定知道。”
“夜摩自在天中有些地方是無法進入的。”莎赫爾說,“昆莫、黃巾力士聚落,還有別的幾處地方,那裏發生的事情都被擋在古爾格麗的視線之外。”
這不是回答————她們能看見純熙夫人是否從昆莫中走出來————但這顯然是半夏所能得到的全部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