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瞳色
他看起來精疲力竭。不是真的病了,但是就像是連續在地裏幹了三天活之後躺下來休息。然而,他的氣味不對勁。子恒無法說出這是什麽感覺,反正就是不對勁。
??子恒小心地在馬鳴旁邊的床上坐下。他做事總是小心翼翼。他的個頭比起一般人要大,在他的記憶之中,他比任何男孩都要強壯。他必須小心,這樣才不會意外地傷害到別人,或者打破東西。現在,這成了他的第二天性。他還喜歡透徹地思考事情,有時候還會跟某人反複討論。他想:如今,令公鬼自以為是個王子,我不能跟他說了,而馬鳴當然也沒法子對我有什麽反應。
??昨天晚上,子恒曾經跑到其中一個花園裏仔細地把事情想了又想。那記憶仍然令他覺得羞恥。如果他沒有離開,他就會留在他的房間裏,就可以跟半夏和馬鳴一起去地牢,也許就可以保護他們沒有受傷。他也知道,很可能,他也會因此躺在其中一張病床上,跟馬鳴一樣,甚至死掉,但是,這無法改變他的心情。必竟,他還是跑到花園裏去了,而此刻令他擔心的事情跟黑水修羅的襲擊無關。
??昨晚,女招待發現了坐在黑暗中的他,另外還有一位荷花姐的朋友,藥嬸子。她們一看到他,藥嬸子就叫其中一個女招待跑步離開。他聽到藥嬸子說:“去找青黛!快點!”她們站在那裏盯著他,就像是以為他會像個變戲法的一樣“噗!”地一聲在煙霧中消失一般。那正是第一次警報鍾聲響起的時候,然後,衛所中的每一個人都開始狂奔。
??“青黛,”此刻他低聲念道,“卿月盟。她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追捕可以引導的漢子。你覺得,她該不會以為我是其中之一吧,是不是?”
??當然,馬鳴沒有回答。子恒沮喪地搓了搓鼻子:“我在自言自語。我不要這樣。”
??馬鳴的眼皮動了動:“是誰?子恒?發生了什麽事?”他的眼沒有完全睜開,他的聲音像是仍然在睡覺。
??“你不記得了,馬鳴?”
??“記得?”馬鳴睡眼朦朧地朝自己的臉伸出一隻手,然後歎了一口氣放下了。他的眼睛開始合上。“我記得半夏。她問我要不要下去看羅漢果。”他笑了一聲,卻變成了打嗬欠,“不是問。她要我去,我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他咂了咂嘴唇,又沉入呼吸均勻的熟睡之中。
??子恒忽然聽到靠近藥診室的腳步聲,他跳了起來,可是沒有地方可以躲。門口打開,桑揚走進來,子恒仍然站在馬鳴的床邊。她停住腳步,拳頭撐在腰上,緩緩地上下打量他。她個子幾乎跟他一樣高。
??“現在,你,”她說道,聲音雖低但是輕快,很漂亮,“幾乎讓我希望自己屬於紺珠派了。幾乎。不過,你騷擾了我的病人——嗯,在我進入巫鬼道之前,我的兄弟幾乎跟你一樣大塊頭,可一樣被我治得服服帖帖,所以,不要以為你的那厚厚的肩膀可以幫你什麽忙。”
??子恒清了清喉嚨。女人說的話他有一半都聽不懂。跟令公鬼不一樣。他總是知道該對女娃子說些什麽。他發現自己正在皺眉頭,趕緊舒展開。他不願意想起令公鬼,但是,他當然也不願意惹惱鬼子母,特別是一個開始不耐煩地用腳輕敲地板的鬼子母。
??“啊,——我沒有騷擾他。他仍然在睡覺。看?他還在睡。”
??“算你做的好。那麽,你在這裏幹什麽?我記得曾經把你趕出去過一次;你該不會忘了吧。”
??“我隻想知道他怎樣了。”
??她猶豫了一下:“他在睡覺,就是這樣。用不了幾個時辰,他就可以起床了,你會以為他從來沒有遇到過任何事情。”
??她的遲疑使子恒心生警惕。不知怎的,他發現她在說謊。鬼子母們從來不說謊,但是,她們也不是總說真話。子恒不太肯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先是青黛在找他,桑揚在騙他,但是他覺得,是時候離開鬼子母們了。他沒什麽可以幫助馬鳴的。
??“謝謝您,”他說道,“那麽,我最好讓他繼續睡吧。告辭了。”
??子恒打算從她身邊溜出門去,但是,她突然伸出手來抓住了他的臉,往下扳去,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有某種東西在他的身上穿過,一種溫暖的波動,從他的頭頂開始傳到他的腳底,然後又返回。他把腦殼從她的手中掙脫出來。
??“你健康得像隻年輕的馬駒,”她撅著嘴唇說道,“但是,如果你的眼睛的瞳色是天生的,我就會是個白羽客。”
??“我的眼睛一直都是這樣的,”子恒低聲吼道。用這種口氣跟鬼子母說話使他局促不安,但是,當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臂把她舉起來往旁邊放下以便給自己讓出路來時,他自己就跟她一樣吃驚。
??他們兩人大眼瞪著小眼,他的心裏猜想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跟她的一樣震驚地瞪得老圓。
??“我告辭了。”他又說了一次,差點拔腿就跑。
??我的眼睛,這雙老天詛咒的眼睛!早晨的陽光照在子恒的眼中,它們就像黃金一般閃爍。
??令公鬼在他的床鋪上扭來扭去,想在薄薄的床墊上找個舒適的位置。陽光穿過箭縫灑進來,照在光禿禿的石牆上。昨晚後來他再也沒有睡著,雖然他很累,他也知道自己現在還是睡不著的。那件皮革無袖短上衣丟在他的床鋪和牆壁之間,除此之外,他的所有衣服都還穿在身上,甚至包括那雙新皂靴。他的寶劍靠在床邊,他的弓箭斜靠在房間角落的披風包袱上。
??令公鬼無法阻止自己覺得他應該接受純熙夫人給他的機會,立刻離開。這種焦慮整晚都在折磨他。他三次起身要走,兩次已經打開了門。回廊裏空蕩蕩,隻有幾個侍從在忙夜晚的雜活;路是通的。可是,他必須知道半夏他們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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