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這算什麽理由
娃子為了享受奔跑的愉悅,自然很喜歡互相追逐嘻戲。
但是在虎夷人方之中,就連老人也是腳步輕盈矯健,卻又像踩著歡樂的舞步。每一個人,不論何時,不論站或者走,不論營地裏是否有音樂,似乎都隨時準備起舞。至於音樂,營地裏沒有音樂的情況是非常罕有的。不論紮營還是上路,幾乎一天到晚,馬車之間都有柳琴和羌笛、揚琴和箏鼓相映地奏著樂曲。快樂的曲子,愉悅的曲子,歡笑的曲子,憂傷的曲子,隻要營地裏有人是醒著的,通常就會有音樂。
不論路大安走過哪輛馬車,都會得到友好的招呼和微笑,不論他停在哪個營火旁,都會受到愉快的接待。但是,子恒知道,這些開放的、微笑的臉,隻是遊民在外人麵前的禮貌,隱藏在這張臉底下的,是對未能完全馴服的外人的戒備。
笑容的背後,深藏著對思堯村兩人是否會造成威脅的擔心,隨著日子的過去,這種擔心隻是減弱了少許,但絕對沒有消失。對於路大安,他們的戒心更深,就像夏日空氣中散發的熱氣一般,而且,這種戒心從未減弱。他們在路大安的背後時常常公開地看著他,似乎疑惑他究竟想怎樣。當路大安從他們身邊經過時,本來時刻準備起舞的雙腳似乎也時刻準備逃跑。
另一方麵,路大安當然也對他們的所謂空明之體非常的不適應。每次他跟虎夷人方在一起時,總是歪著嘴角。表情不像是遷就,當然也不是輕蔑,隻是他恨不得能躲到別處而已。可是,每次子恒提出離開時,路大安卻又用撫慰的語氣說。
“再休息幾天吧。你們在遇到我之前吃了不少苦頭,”路大安這樣說道。子恒也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提起了,也許是第三次或者第四次吧,“而且,你們未來的日子將更加難過,有黑水修羅和黑羅刹的追趕,有鬼子母們朋友。”他口裏塞滿了白~瑪依的酥蜜餅,邊嚼邊朝子恒笑笑。
即使他在笑,那雙金黃的眼眸仍然敏銳,甚至可能比不笑的時候更甚。那是一雙獵人的眼睛,極少露出笑意。路大家就這樣懶懶地躺在甲央的營火旁,太平時一樣拒絕坐在當凳子用的圓木上,對子恒說“姥姥的,別忙著把自己交到鬼子母的手裏啊。如果被黑神殺將找到我們又如之奈何?”
“可現在這樣也不是辦法吧,如果我們一直在這裏等,又怎麽能阻止它們?三匹狸力絕對擋不住它們的,這些遊民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更幫不上忙。黑水修羅會屠殺他們,那樣一來就是我們害了他們。反正我們遲早要離開他們,不如早些走吧。”
“可是,我有一種感覺,它叫我等待。再過幾天吧。”
“某種感覺!這算什麽理由?”
“放鬆點,少年人。你得學會隨遇而安,該跑就跑,該打就打,該歇就歇。”
“什麽歇,什麽跑,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會明白的?吃點餅吧。白~瑪依雖然不喜歡我,不過每次我來時,她都拿美食招待我。跟這些人在一起時,總會有好吃的。”
“我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感覺?”子恒追問,“如果你知道些什麽,那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路大安皺眉看著手裏的半塊餅,然後,放下它拍拍雙手。“某種感覺,”他終於聳聳肩,似乎自己也不是十分明白,“某種感覺告訴我,必須等,這很重要。再過幾天吧。我不會經常有這種感覺,但是我的經驗告訴我,應該相信它。它曾經救過我的命。這一次的感覺不知為何有所不同,然而,它很重要,這一點很清楚。如果你要繼續走,你走吧。我不走。”
路大安肯說的就是這些,不論子恒再問多少次,他也不再多說了。他躺著,跟甲央聊天,吃東西,用帽子遮擋眼睛小睡,不肯再討論離開的事。
某種感覺告訴他要等,告訴他這很重要。當離去的時刻到來時,他自然會知道。
“吃點餅吧,朋友。”
“別瞎緊張。”
“吃點燉菜吧。放鬆。”
子恒卻無法放鬆。夜裏,他在一輛輛馬車之間徘徊,擔心這,擔心那。除了他,所有人都看不到任何需要擔心的理由。虎夷人方在營火旁唱歌跳舞,歡笑,吃各種蘑菇、堅果、漿果和蔬菜他們不吃肉,過著他們的小日子,似乎完全不關心外麵的天下。娃子們到處跑,到處大鬧,在馬車之間玩遊戲,爬上營地周圍的樹木,跟狗兒在地上打滾大笑。每一個人都完全不關心外麵的世界,不關心任何的危險。
看著他們,子恒更渴望離開。他擔心在我們把追殺者引到他們中間之前離開。他們這樣招待我們,我們卻以危險回報他們的善意。他們有理由心情愉快,沒有人在追趕他們。
而且一直沒再和半夏交談,因為好久沒有機會,子恒幾乎沒有機會跟她說話,半夏要麽跟白~瑪依兩個人把頭湊在一起密密談天,擺明男人莫近,要麽就跟平措跳舞,隨著樂聲轉個不停。虎夷人方用羌笛、柳琴和皮鼓奏出來自天下各地的樂曲,用高昂的帶著顫音的嗓子唱出自己的歌謠。他們的歌謠不論節奏快慢,聲調都是又高又尖。他們會唱很多曲子,其中有一些在錫城也很流行,隻是在他們這裏通常會有另一個名字。
比如,錫城的《瑤池會》,被白虎夷稱為《穆王何事不重來》,他們還說,錫城的《常羲沐月》有些地方叫《女和月母》,另一些地方叫《十三月》。子恒想也不想就問起《蕭史乘龍》這首歌,他們全都笑翻在地,他們知道這首歌,在這裏,歌名是《弄玉》。
聽到他們的歌謠,自然而然就會想跳舞,子恒倒是很理解這點。在思堯村的時候,他並不是一個非常出色的舞者,但是,白虎夷的歌謠牽動著他的雙腳,使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跳得這麽久、這麽好過。就像催眠一般,它們令他的血液隨著鼓聲跳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