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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知兵事的知府大人

  第一捲風雨飄零


  南陽府,雨連續下了一天。


  宣大總督老盧為了南陽府被圍一事,費勁了心思,可身在叛軍包圍之下的陝西按察使、南陽知府汪喬年,卻安然若泰。


  這位東林黨的骨幹,也是知兵事的。


  雖然他以前接觸最多的是四書五經,和政壇上空洞乏味的章、表、文書、奏摺等。


  不過,能者無所不能,對於自己能夠守住南陽府,他還是有著強烈信心的。


  信心來源於有準備。


  汪知府為了守住南陽府,是準備了大量兵書的。


  在他的書房內,堆滿了兵書戰策,《尉僚子》、《孫子兵法》、《鬼谷子》、《太公陰符》等。


  其中,汪知府深愛《孫子兵法》,這書深入淺出,將如何作戰的道理說得很透徹,便於學習。


  從戰亂開始到現在,汪知府手不釋卷,已經將那本《孫子兵法》翻得起了毛邊。


  雨終於停了,這讓知府大人心情好了起來。


  「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隘遠近,上將之道也。知此而用戰者必勝,不知此而用戰者必敗。」


  汪知府又開始讀起這本戰陣寶典,讀到妙處,忍不住拍案叫好:「大哉斯言,大哉斯言,這一句說得好啊!

  地形是用兵打仗的輔助條件。


  正確判斷敵情,考察地形險易,計算道路遠近,這是高明的將領必須掌握的方法,懂得這些道理去指揮作戰的,必定能夠勝利……」


  看到酣暢處,知府大人端起茶杯,美美地飲了一口,又自言自語:


  「凡兵有走者、有馳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亂者、有北者……夫勢均,以一擊十,曰走;卒強吏弱,曰馳;吏強卒弱,曰陷。」


  「嗯,南陽府的戰力自然是不能與關寧、天雄二軍相比的。


  正是吏強卒弱,曰陷。


  按照兵書上所說,這種情況很容易導致失敗,為將者當不可不察。


  那麼,該怎麼辦呢?」


  汪知府又將目光落到《孫子、地形》篇上。


  上面說,「視卒如嬰兒,故可以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


  對待士卒象對待嬰兒,士卒就可以同他共患難:對待士卒象對待自己的兒子,士卒就可以跟他同生共死。


  「說得好呀,本部堂平日間對士卒苛刻了些,明后兩日或許就是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戰,本官得做些姿態,好生撫慰士卒才好。」


  想到這裡,汪喬年猛地站起身來,就朝外走去。


  幾個將門子弟出身的書辦、官吏忙追了上去,亂糟糟地問:「大人,外面冷得很,你這是要去哪裡?」


  汪喬年頭也不回,徑直走了出去:「到營中隨便走走。」


  剛一跨出府衙外,卻一腳踩進淤泥里,泥水直接漫到他的鞋幫子處。


  他背心的寒毛頓時豎了起來,心中如同被一把毛哈哈的刷子刷過。


  汪知府本是浙江嚴州府出身的高幹子弟,少年時錦衣玉食慣了。


  天啟二年的進士,授刑部主事。歷任刑部、工部郎中,陝西按察使,南陽知府,少年成名啊。


  正因為如此,當時權傾一時的魏忠賢對他極力拉攏,拉攏不成就隨便找了個由頭將他下到天牢中關了兩個多月。


  那兩個月是汪知府人生中歲灰暗的日子,他從來沒想到,世界上還會有這麼骯髒的地方。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汪知府就落下了潔癖的毛病,最見不得髒東西。


  看到外面的地爛成這個樣子,深知他喜好的書辦們都同時勸戒:「大人,路實在太臟,就別去了。」


  汪知府神色一凜,冷然道:「住口,大戰在即,事關南陽府存亡,爾等休要再勸,否則軍法饒不了你們。」


  「是是是……」幾個將門子弟互相擠了擠眼睛,只得無奈地隨著汪知府朝外面走去。


  這幾個將門子弟在南陽府也是鐘鳴鼎食過慣了好日子的,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地里走著,心中叫苦不跌:「


  知府大人,你這是讀兵書讀糊塗了,還真把書上的東西當成真的了?

  什麼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

  都是狗屁!


  這些不值一文的軍漢畏威不懷德,眼睛里只有軍法和錢,弄這種形式做什麼呀?


  還不如發點銀子或者架一口大刀在他們脖子上實在。


  還有,你老人家平日里都躲在府衙里高高在上,發號司令,現在卻想著要撫慰士卒,管用嗎?


  可人家汪知府是一府之主,他要做什麼,大傢伙也只能跟著去。


  在營地里走了半天,汪知府不住拉著士卒噓寒問暖,一副和藹長者模樣。


  若是別人,士卒或許已經被他感動得熱淚盈眶,跪地不起,來一個無以報知府大人深恩,翌日只能在戰場上效死云云。


  但問題是,知府大人怕臟,同士卒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離得老遠。


  這樣,神情中難免給一種虛偽的感覺,士兵們不但不對知府大人感激涕淋,反驚得一臉煞白。


  最可笑的是,有個士兵的大腿受了傷,卧床不起。


  知府大人在問他如何受傷之後,突然來了興緻,強忍著心中的嫌惡,竟伸手撕開人家包在傷口上的紗布,說要親眼看看人家的傷勢。


  那士兵的傷口本就要癒合了,但紗布和傷口卻粘連在一起。


  知府大人魯莽地一撕,疼得那士兵慘叫一聲,眼淚都下來了,哽咽道:「大老爺,大老爺啊……啊!」


  見他感動成這樣,知府大人大受振奮,調動起情緒,眼睛濕潤地安慰道:「放心好了,有本府呢,好好養傷,好好養傷。」


  看到知府大人感情如此豐富,幾個將士子弟在遠處小聲嘀咕。


  「汪知府直他娘念的打做唱俱佳,人才,人才啊!」


  又有人諷刺道:「大人以前在南京的時候經常去秦淮河體察民情,這手段,這本事,都比得上畫舫中的當紅花魁了。」


  幾個壞小子擠眉弄眼,想笑,又死死地憋住。


  「不過,這種事情意思意思,做個模樣就行了,看汪大人的意思,好象是要將整個大營都走遍。


  他老人家演戲演上了勁,可苦了咱們。」


  「是啊,這地這麼爛,咱們已經走得渾身是泥,再這麼下去,非被累死不可,還不如呆在府衙里吃酒烤火來得快活。」


  「不成,得想個法子讓汪知府他老人家快些回去。」


  「他老人家正過癮呢,怎麼勸得走?」又有人苦著臉嘆息。


  「小弟倒是有個辦法。」


  「快說,快說。」眾人早就冷得打起了哆嗦,只覺得隨汪喬年巡營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苦差事,急忙催那人快些將那法子獻上。


  那人見大家都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心中不覺得意。


  此人的祖上本有一個二等伯爵位,不過,那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情,家道已然中落。


  如今正落魄得厲害,好不容易受到同伴注目,有些買弄,低聲笑道:

  「汪知府興緻極高,要想將他老人家請回大帳中歇氣不折騰,得掃了他的興頭才好。」


  又有人哧一聲:「掃知府大人興頭,誰敢啊?」


  那人道:「前日駐防本府的陳永福總兵,那日來的時候,你們難道沒看出來汪知府對他橫看豎看都不順眼嗎?

  咱們今天乾脆將他引過去,去了,自然少不了要挑些錯。


  到時候,他老人家心中一壞,自然就不會再有撫慰士卒的心思了。還有啊,那地方髒得很。」


  眾人眼睛一亮,同時讚歎一聲:「你這個主意真是不錯,高,實在是高。」


  汪喬年做事一向是高屋建瓴,對於具體事務並不了解。


  如營地如何設置,客軍又駐紮在營中哪個方位也不太了解,或者說不屑了解。


  反正,一切都有下面的人處理。


  於是,就任由這群將門子弟領著他去了陳永福的營盤。


  南陽府佔地就那麼點大,向陽的不積水的乾燥地勢早就被主家的佔領了。


  作為客軍,就被擠到城東的低洼地帶。


  這地方因為地勢實在太低,到處都是積水,汪喬年在其中走不了幾步,稀泥就從鞋幫子處鑽了進去。


  頃刻之間,鞋中又冷又濕。


  汪喬年心中大起嫌惡之感,頓時有一種調頭離開,回到溫暖乾燥府衙里的衝動。


  可想了想,卻是一咬牙。


  自己好不容易起了個心要來慰問士卒,怎肯半途而廢?


  且大戰就在這一二日,為了這一場勝利我汪喬年準備了這麼長時間,想比起甘美的勝利果實,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營帳剛立,帳篷雖然整齊,可卻沒有歸置。


  明明一條通常的巷道,走不了幾步,卻平白地一拐,再走得片刻,又拐到另外一個方向。


  簡直就跟迷宮一樣,走不了幾步,汪喬年就頭暈起來,心中卻是大大地不耐煩。


  忍不住沉聲道:「怎麼扎的寨,七扭八怪,純粹亂來,小孩兒玩意嗎?

  如此,若是讓賊人看到,還不覺得我大明官軍連個寨都立不好,豈不起了輕視之心?」


  汪喬年畢竟是文人出身,又做了一輩子文官,對於表面文章異常看重。


  因此,他的軍中老營就結得很齊整,營帳和營帳之間橫平豎直,如同棋盤格子一般,煞是好看。


  至於合不合兵法,他老人家倒是沒有什麼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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