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舒閣老的仕途並不順利!為官幾十載!曾經歷過三落三起的波折。
他眼下雖貴為朝中閣老!卻只有一個妻子!房中並無妾侍!因為他說妻子周氏與他共過糟糠!不可辜負。
舒閣老見多了家族敗於內的例子!舒家還定下了家規,男子非年過四十無子,不得納妾。
如今!他與周氏膝下僅有一個兒子舒行益,雖夫妻二人子嗣單薄,好在舒行益子嗣福厚!與妻羅氏生育了三子。
舒行益的三個兒子里!有兩個成了親,大兒子膝下有一雙兒女!老二的妻子過門不久!也懷上了孩子!獨獨老三舒良衡!還未成親。
舒家的子嗣,從「行」字輩的爺們開始!漸漸豐隆起來。
而外人不知道的是!舒閣老還曾經有過一個女兒!叫舒行潔。
慶元四年,舒閣老被第二次起複的那一年!因沒有十分把握在京城裡站住腳跟,便沒有攜妻兒老小全部上京,將妻女留在了真定老家。
慶元五年,舒閣老受同僚排擠,第三次被貶謫,他帶著兒子回了真定。
慶元六年,舒行潔病死,喪事簡便辦過,只有族親和鄰里知道一二。
舒行潔死後,舒閣老很快再次起複,這次的起複,他再未經受過大坎坷,一路高升,直入內閣,位極人臣。
舒閣老起起落落的這些過程,顧淮都是清楚的,但舒閣老的女兒舒行潔的事,還是福臨去真定那邊查過了,他才知道的。
更巧合的是,舒行潔回真定的那幾年,沈世興正好去了真定讀書,而且他讀書的地方,離舒家老宅不遠。
沈清月出生的那一年,正好是舒行潔病死的那一年。
胡掌柜又異常的照顧沈清月,他與羅媽媽見過面后,又急急忙忙地派人去給舒家報信。
顧淮近來又聽說了些關於沈清月出身不幹凈的閑話,據說蔡氏懷孕懷的很詭異,五年不孕,偏偏去莊子上就有了沈清月。種種跡象表明,沈清月恐怕是舒行潔的女兒,也就是舒閣老的親外孫女!
沈家除了二房前途可期,另外三房朽木不可雕,顧淮沒想到,沈家還藏著沈清月這樣一個金鳳凰。
難怪他總覺得沈清月的相貌和聰慧都不似沈家之人,只怕是肖其母舒行潔更多。
顧淮查到這裡,也不禁好奇起來,舒閣老的一雙兒女,總不會有天壤之別吧,舒行益是有棟樑之才,舒行潔也該是個婉婉有儀的女子才對,慶元四年,沈世興都成親好幾年了,他們兩個是怎麼認識的?又怎麼會發生肌膚之親?
並非顧淮有意偏頗舒家人,男人到底還是更了解男人,通過他的觀察,越發覺著當年沈世興的行止,肯定沒有那麼磊落。
而舒家肯壓下此事,大抵是因為舒行潔懷上孩子,怎麼說都是德行有虧,加之當年舒閣老正被貶官,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若是再鬧出家風不嚴的醜事,唯恐會連累舒家眾人。
顧淮想的入神了,他捏著一支筆,篤篤地敲著桌面,眉頭也擰了起來,舒行潔養在深閨,便是單純,也至於是個蠢人,不知沈世興是用什麼法子哄的她芳心暗許……也不知沈清月若知道自己的身世,會是什麼心情。
她肯定會難過罷。
畢竟她的出生,不是那麼的光明正大,生她的人,背負著洗刷不掉的污點。
這真是叫人難受得要窒息。
顧淮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據福臨所說,胡掌柜這次是唯一一次見過羅媽媽之後,慌張得得有些失度了,他一點也不覺得,會是沈清月不小心在羅媽媽面前露了端倪,他更傾向於,沈清月是故意給舒家漏口風,試探舒家。
沈清月什麼時候知道實情,取決於舒家會怎麼做。
舒家會不會認她。
顧淮再沒多想,沈清月貫來是個有主意的姑娘,她自己的事,她自己會做出最合適的決定,還輪到他操心。
舒家認不認沈清月都無妨。
只是,他非要中狀元不可了。
因為,萬一認了呢?
顧淮愈發沒了睡意,他打發了福臨,又像是回到了在寶雲寺讀書的日子,看書作文,廢寢忘食。
與此同時,舒家的燈燭也還亮著。
舒閣老白日忙著和同僚議事,夜深才回來,他聽說胡掌柜在等他,宵夜都沒吃,就趕過去見人。
胡掌柜替舒閣老管著很多事,他親自連夜趕來舒家,肯定是有大事。
舒閣老踩著雪進了書房旁邊的廳里,胡掌柜正在喝茶暖身子,見了他來,立刻要起身,他便擺擺手,示意胡掌柜坐下說話。
胡掌柜也沒客氣,捧著茶杯又喝了一口,就切入正題,道:「大人,姑娘好像知道了……」
舒家三代,除了已故的舒行潔,全是男丁,在舒家,「姑娘」這個稱呼,舒閣老和舒夫人、舒行益和胡掌柜,都心知肚明,是只屬於沈清月一個人的稱呼。
舒閣老身量中等,不胖不瘦,眉毛濃而短,雙頰飽滿,看著敦厚,笑起來尤其慈和。
他撩起衣擺坐下,慢慢兒地皺了眉頭,道:「她知道了?怎麼知道的?」
胡掌柜道:「羅媽媽說,姑娘去過了蔡家和沈家的莊子上,後來就請羅媽媽去幫忙打聽沈世興在真定讀書的事。」
舒閣老緩緩地點了點頭,道:「那就是知道的八九不離十了……這丫頭,心思怎麼這麼細膩。羅媽媽可漏了痕迹了?」
胡掌柜答道:「她說還沒有,姑娘沒有探過她的口風。」
舒閣老若有所思,她母親當年若是有她這樣機敏就好了,他聲音一貫的低沉溫和,道:「她都查去真定了,羅媽媽才跟你透了信兒。她瞧著像心思縝密的人,指不定這回你來,就是她故意為之。」
胡掌柜僵了臉,道:「不能吧……姑娘才多大?」
舒閣老只是一笑,搖了下頭,道:「也是,她還小,不至於這樣厲害。」
胡掌柜表情緩了一些,道:「那您的意思是?」
舒閣老道:「她要去查就去查吧,只查個大概,別叫她知道詳細了。」他輕嘆一聲,幾不可聞地道:「總要叫她好好過個年,過年,要歡喜,不然來年一年都不高興。」
胡掌柜端著茶杯不語。
舒閣老又自顧道:「她明年就要及笄了吧……」
胡掌柜也想起了沈家最近發生的事,便一股腦說給了舒閣老聽。
舒閣老喜怒不形於色,也沒有插話,只是靜靜地聽著,他沒有把沈清月的事當成一般的閑話來聽,他聽了柳氏昧嫁妝等事,從結果倒推,不禁嘴角掛著淡淡的笑——這丫頭沒吃虧。
他很快又不笑了,沈清月現在沒吃到虧,肯定是因為以前吃了虧。
以前沈家的這些臟事兒沒傳出來,他還以為沈世興再怎麼著會對親生女兒好,如此看來,沈世興連個父親也當得不稱職?
胡掌柜瞧著舒閣老,基本上能揣摩出他的心境,很適時地道:「姑娘這樣懂事也好,能憑自己的能力過好,總比將來四處哭求得好。」
舒閣老想起自己的女兒,不置可否,眼神也黯淡了下去,很快他們就換了別的話題,聊起了湖廣和沿海官員的事,周學謙父親要丁憂,戶部原先的位置便宜了別人,台州那邊也有些不安生。
二人聊到深夜,俱都乏得打哈切才作罷。
舒閣老起身活動了下筋骨,道:「顧淮近來如何?」
胡掌柜跟著起身,道:「好像一直閉門不出,在家中讀書。」
舒閣老滿意地點了點頭,負手而立,道:「今科舉子里,能勝過他的沒有幾個……若他能中進士,殿試上我就能給他一個人情了。」
殿試評卷,是要十位考官勾畫十卷,有圈、尖、點、直、叉,五個等級,唯有超過六個一等「圈」的好文章,才能入天子的眼。
評卷為了防止作弊,避免考生成績相差太大的情況出現,還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圈不見點,點不見直」,也就是說,如果第一個評卷官給考生的卷子打了「叉」,後邊的評卷官不能再給「圈」。
若是有一個評卷官給了「叉」,後邊有人給「圈」,其中一個,要受到非常嚴格的處罰。
沒有官員一身正氣到為了一個考生,和同僚鬧個你死我活。
若顧淮的卷子一開始就被人畫了「叉」,便不可能劃為一等卷子,也就罷落了。
舒閣老是第一個評卷的人。
今科舉子來投靠他的很多,他中意的很有幾個,顧淮是其中之最。
舒閣老抬了下眉毛,忽然想起來道:「他從前是不是縣試、院試、府試都是第一?」
胡掌柜點了下頭,道:「正是。」
舒閣老一下子就精神了,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若顧淮能中了會元和狀元,豈不是開國以來頭一遭!
若真如此,顧淮的名字肯定是要載入史冊的,即便他以後沒有半點功勛,也會流芳百世。
何況,他現在只是潛龍在淵。
舒閣老又問了句閑話:「他定親了沒有?」
胡掌柜答道:「好像還沒有,小的回去側面問一問。」
舒閣老頷了首,胡掌柜連夜趕了回去,沒有被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