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沈清月提出要看一看生母留下了多少嫁妝!這其實早在柳氏的意料之中!她想好了說辭!也已經想法子處理舊冊子!便只是鎮定地笑著回道:「你母親的嫁妝我和我院子里的東西鎖在一起!放了十幾年!都積了灰!還未全部歸置整理出來,你去恐怕要髒了衣裳,不如等下人收拾好了!你收回去的時候再看。」
「大伯母,那我能否先看一看冊子?」
柳氏又道:「冊子也放了十幾年,因是你的生母的嫁妝!也沒有誰去動過!前兒才拿出來的時候,發現有些字跡不清了!正在重新謄寫!不過你放心!舊的冊子也會留著!將來你也有個比對的憑證。」
沈清月挑眉問道:「府里造冊的紙不都是用的防蠹紙嗎?墨跡百年都不壞,才十幾年應該也不會壞吧?您院子里應有下人專門看管庫房!防止受潮或是走水!如何會字跡不清呢?」
柳氏臉色微僵!沉著嘴角道:「是我疏忽了,冊子連著東西放了十幾年!我都快忘了這事,沒料想讓冊子受了潮——我好心替你管了十幾年的東西,你現在這是來質問我?!」
沈清月佯裝愣然,道:「侄女自然感激大伯母替我保管東西。但,這不是老夫人讓我來同您學管家的嗎?我不懂這些,難道不該問嗎?」
柳氏臉色有些難看,她端起杯子,抿著嘴角,道:「……不懂就慢慢學。」
沈清月揚唇笑著道:「侄女正是想學,倒是不知道我要學哪些東西,才能自己打理我母親的嫁妝?」
柳氏道:「你母親的嫁妝里,首飾、小擺件、字畫居多,田產略有一些,其他產業沒有,不過首飾和玉石字畫的保管也十分不易,你平常接觸的少,這裡面的學問,還足夠你學的,先從容易的學起吧!」
一直低著頭的羅媽媽抬了抬眉,隨即又低頭不語。
沈清月燦笑道:「這麼說來,最容易的應該是分類造冊。既然您方才說冊上字跡模糊了,不如大伯母讓我幫著造冊,也正好一併長了學問。」
柳氏拿杯子的不禁收緊了,她眼裡閃過一絲慌張,沉默了半晌,才道:「造冊不過是謄寫之事,這個你先不必學,我一會子帶你去我的庫房先學別的。」
沈清月道:「管家和做學問一樣,理應由淺入深,侄女沒有什麼管家的經驗,倒不敢想著一步登天,還是從簡單的學起更好。」
造冊的確不難,看柳氏這般推諉的樣子,根本就不敢給,必然有鬼,沈清月得拿了證據給沈世興看才行。
柳氏皺了皺眉,道:「月姐兒,你這樣不服管,我沒法教你!」
沈清月起身淡淡地道:「侄女沒有不服管教,既然大伯母說要去您的庫房看一看,那便去吧。」
柳氏跟著起來,帶著沈清月往庫房去了,庫房就是上房後邊的倒座房,五間倒座房,全用作庫房,左邊的兩間,是她自己的嫁妝。
她帶著沈清月先去看了她的嫁妝,指著青花填彩梅瓶,仰著下巴道:「瓷器脆弱,不僅容易碎,受冷受熱,都可能會損壞,像這樣的花瓶,本身就胎薄,你可知道該如何保養?」
沈清月一絲猶豫都沒露出來,就道:「要用錫制屜管盛水,可防破裂。還有井水不能貯瓶,因為不宜養花。不是所有的花都能煮水入口,花瓶里插花的水,不可再用,尤其是梅花和海堂,毒甚,須得謹慎提防。有的丫鬟沒有經驗的,用插花的水再去煮茶,害了主子的也有。這些我在書上看過,或是聽人說過,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大伯母?」
真正事無巨細打理過內宅的婦人,這些事都該知道。
柳氏心下一沉,沈清月怎麼會知道都這麼全面?
應該是碰巧!
柳氏便打開一個木匣子,撿了一串念珠,小個頭的菩提串了十八顆,不是凡品,她帶著輕蔑的笑意問道:「你看一看,這是什麼?」
沈清月道:「這是菩提做的念珠。」
柳氏目光微滯,又道:「這一串念珠價值不菲,市面上這樣的念珠有很多次等貨,若不會辨認,有人以次充好送了來,或者被下人們偷偷調了包你都不知道。」
沈清月笑著道:「那倒是,市面上很多以杭州小菩提子施加香氣製作念珠,冒做這樣的小個頭菩提,聞一聞香味便可辨別出來,孰優孰劣。」
柳氏臉色越發難看,沈清月要是什麼都懂了,她還有什麼可教的!她面色蒼白地撿了幾件其他的東西說,結果絲毫不意外,講了兩刻鐘,沈清月對庫房裡的大理石屏風、貴重玉石等每一樣東西的辨別和保管方式都清清楚楚,各類桌椅的布置忌諱,她也都說得上來,而且意思不錯。
旁邊站著的丫鬟都聽呆了,她們跟著佳梅學了好幾年的東西,都還沒學清楚怎麼打理好庫房,沈清月竟然什麼都知道!
柳氏本身故意挑了難的東西說,都說到口渴了,一樣能教沈清月的都沒有,最後她才道:「你學的很是不錯,這些倒是不必我費心教你了。」
沈清月平視著柳氏,道:「既然侄女都知道怎麼打理庫房裡的東西,我母親的嫁妝,我是否可以拿回去自己打理?」
她目光沉著冷靜,根本不像一個不足十五歲的小姑娘,倒像是哪一家的宗婦。
柳氏心虛,氣勢上落了下乘,她視線一閃,嘴角扯了扯,外強中乾道:「我說了,還沒收拾出來,而且新冊也沒造完,你這樣著急做什麼?你若怕我貪墨了什麼,去叫你父親來把東西通通拿走!」
沈世興肯定不會這樣對待他的大嫂。
沈清月立刻就笑了,問道:「大伯母,侄女半點說您貪墨的意思都沒有,您別惱。侄女是來跟您學管家的。您說先學這個,再學造冊,既然您說這個我不必學了,那現在侄女就去跟您學造冊吧?」
柳氏攥著帕子,道:「你先去隔壁梢間等一等,我一會子就叫丫鬟將冊子拿出來。」
沈清月帶著羅媽媽和丫鬟去了梢間。
柳氏大步跨進內室,壓著聲音問:「核對得如何了?差多少東西?」
王媽媽一臉為難,遞了一本嶄新的冊子上去,道:「……您看看。」
庫房裡沈清月生母的嫁妝還剩下的都造了冊,跟原冊一對比,簡直是天壤之別,柳氏一看,冊子上用紅筆勾畫出來的地方,腦子嗡嗡作響……金絲纏翠玉鐲子、嵌東珠的鎏金絞絲蝦須鐲,還有兩盒子的紅藍寶石,全部都要填補回來!
柳氏後背冒著虛冷汗,她白著臉,顫聲道:「你剛才也聽見了,月姐兒逼得太狠了,先讓她造冊幾頁吧,我再想法子將她打發走,十幾年了……老三總不可能把每一樣東西都記得那麼清,明白我的意思嗎?」
王媽媽也點了點頭,將銀、鎏金等不大值錢的那類冊子先給了柳氏。
柳氏拿著舊冊子和嶄新的空冊出去,王媽媽則同兩個丫鬟一起,沾了點水,將另外的舊冊上的字糊去了一些,「寶石」二字變成了「石」,誰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石」。
梢間里,沈清月拿了冊子一看,果然是「受潮」,只是連霉都沒有,根本不像受潮很久的樣子,她也沒說出來,掃了一眼冊子,幾十樣東西而已。
沈清月坐在桌前提筆,舔墨,在新冊上謄寫下物件兒,她只寫了十幾件,便道:「原來銀飾和銀飾分一起,鎏金又成一類,不過為何沒看到別的類別?」
柳氏綳著臉,道:「我說這個容易你偏不信,拿一本給你看了便知道了,別的冊子丫鬟還在謄寫,就沒拿過來。好了,你今天學這麼多就夠了,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再教你學算賬。」
沈清月點了點頭,起身拿了舊冊和新冊要走,柳氏站在門口,狀似隨口道:「你明日來我這裡謄寫便是,不必帶回去。」
沈清月堅持道:「做事要一鼓作氣,此冊未謄寫完,我帶回去寫,保證明日交來給大伯母過目。」說著,她就帶著人跨了出去。
柳氏也不好攔人,便放沈清月走了,那一本冊子倒不要緊,沈世興總不至於為了這個來質問她,她眼下要做的是趕緊將舊冊子做好手腳。
沈清月出了柳氏院子,便直奔萬勤軒,到了門口,她打發了春葉回去,只讓羅媽媽跟著進去。
她將冊子放到了沈世興跟前,道:「……大伯母說母親留下的嫁妝,造的冊受潮,我去了一天,她就只讓女兒看了這一本。」
沈世興打開了冊子,好像是受潮了,字跡有些暈開了,他皺眉道:「怎麼受潮了?」
柳氏管家一向妥帖,讓冊子受潮,這也太疏忽了。
沈清月不好多說長輩的不是,羅媽媽欲言又止。
沈世興便問羅媽媽:「你今日也跟去了?」
羅媽媽點了點頭,上前一步道:「是。老爺,大夫人似乎很不願意讓姑娘看到冊子,姑娘說要去庫房看一眼,大夫人說積了灰,還未收拾出來,按說這也好幾天了,大夫人說先夫人留的多是首飾一類,既然沒有很多大件兒,應當不難收拾才對。」
沈世興的臉色怪異了起來,柳氏難道貪墨了沈清月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