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老夫人要求沈清妍當眾換紗布上藥,她如臨大敵,從綉敦上猛然躥起來,腳跟絆在綉敦上摔了一跤,拉著旁邊的沈清慧也跌倒在地上。
屋子裡亂做一團,老夫人看著行為舉止一點都不端莊的兩個孫女,氣得臉都黑了。
這還好是在沈家,若是在別人家作客,沈家的臉還要不要了!
沈清月起身要去扶兩個妹妹,老夫人出言攔下她道:「扶她們做什麼,她們自己不會站起來么!」
她看著東倒西歪的兩個妹妹,只好裝作面色為難地坐回去了。
沈清慧委屈地噘著嘴,好冤枉啊!她老老實實用簪花小楷抄寫了佛經,眼睛都快瞎了,手腕也連著疼了好幾日,老夫人憑什麼連帶著把她也給厭上了!
都怪沈清妍!
待二人坐好了,老夫人看著沈清妍方才拉過沈清慧,還撐在地上的手,沉聲道:「手不疼了?」
沈清妍小臉緊繃,朱唇微張,無措地看著老夫人,圓溜溜的眼睛含著眼淚,哽咽道:「老夫人……」
老夫人一點情面沒留,厲聲道:「給五姑娘換紗布!」
芊結拿著紗布走過去,皺著眉,道:「五姑娘,手伸出來吧。」
沈清妍嘴巴噘得高高的,眼淚一顆顆地往下落,她的眼睛又圓又亮,眼眶泛著紅,很叫人不忍。
老夫人切齒道:「給她把手上的紗布拿下來!」
芊結是永寧堂的人,第一句話那是尊重沈清妍五姑娘的身份,這會子可再不會有好臉,她捉住沈清妍的手扯掉紗布,一雙完好無損的手露了出來。
沈清妍果然是裝的。
沈清月嘴邊的笑容淡的幾乎瞧不見。
老夫人的臉黑成了鍋底,她念著姐兒年紀小才繞過這次,卻沒想到,沈清妍年紀這般小,竟有這等深的心思,哪裡像個正經人家的姑娘,更別說是沈家人!
沈清妍噗通一聲跪在地毯上,抱著老夫人的雙腿,眼淚漱漱地落,抽噎道:「老夫人,是母親不舍我受罰,才教我用了這法子,孫女錯了,孫女再也不敢了,真的,孫女再也不敢了。」她搖著腦袋,臉皺巴成一團,哭的很慘,似乎真心悔過。
沈清月心中冷笑,這就是吳氏教的好女兒,出了事便將責任丟到母親頭上,還真是對母親情深義重呢。
老夫人嫌惡地挪開腿,面色不豫地盯著沈清妍道:「你母親捨不得?難道她還覺得我罰你罰錯了么!」
沈清妍不知如何辯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老夫人手裡佛珠撥弄的越發快,她冷眼看著沈清妍道:「你犯了錯,罰抄這等小懲罰你都要想法子糊弄過去!我不過是叫月姐兒隨便替我抄佛經,她都認認真真地抄寫下來,工整乾淨,用心用力。你若曉事!就該凡事照你姐姐學學!」
沈清妍很懂得審視奪度!她看向沈清月!求救道:「姐姐,我以後一定向你學習,一定好好聽老夫人的話,再也不惹她生氣了。」
沈清月蹙著秀眉,道:「妍姐兒,看來你還是不知錯,你並非惹老夫人生氣,而是錯在知錯不改。老夫人豈是因為個人喜怒才去罰你?你真是曲解了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簡簡單單一句話,既打了沈清妍的臉,又給老夫人戴了高帽,令老夫人不得不承認她說的話,甚至還要繼續重罰沈清妍!
老夫人果然眉目舒展。
沈清妍的表情頓時僵住了,她冷冷地看向沈清月,目光如淬毒液,兩手也握起了拳頭。
老夫人同小娘子們道:「都回去吧。妍姐兒的佛經繼續抄,既然一百遍你不肯抄,那便抄一千遍!還是一個月的時間,倘或遲了一天,便加十遍,若一直遲下去,遲到你及笄了,那另尋清凈的尼姑庵里抄去!」
沈清妍渾身戰慄,老夫人竟狠心到要將她發配到庵里去做姑子!她一口氣噎在嗓子眼兒,抽抽搭搭說不出話來。
沈清慧見老夫人沒有提她的名字,忍不住欣喜問道:「老夫人,那孫女呢?」
老夫人斜了她一眼,道:「以後修身養性,休要再犯!」
沈清慧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她立刻行了禮要走,走之前還瞪了沈清妍一眼。
沈清月彎腰伸手要去拉沈清妍一把,只見沈清妍面色微僵,很快便將冰冷的手放到她的手掌心裡。
沈清妍從地上站起來,恨不得咬碎了一口牙,臉上卻絲毫不顯猙獰,溫順地同老夫人行了禮,同沈清月一道走了。
姐妹二人出了永寧堂,走在寬闊的甬道上,四下無人,安靜祥和,五尺見方的青石磚,乾淨整潔。
沈清妍已經收拾好了情緒,擦乾淨了臉,但淚痕猶然可見,她抬頭望著沈清月,模樣十分柔弱,道:「姐姐,我真的知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胡鬧了。」她話鋒一轉,聲若撒嬌地問道:「可是姐姐……你怎麼知道我的手沒有受傷?是誰告訴你的嗎?」
若叫她揪出這個人,她一定打死她!
沈清月眉間含著一抹驚詫和傷感,她道:「妍姐兒,你難道以為我是故意要揭穿你的?」
難道不是么!
沈清妍心中恨意十足,面色漸冷,道:「到底是誰告訴你的?你不說,我也早晚會找出來!」
沈清月溫聲道:「確實沒有人,我今日真的是一片好心,想要給你帶藥膏子過去,卻沒想到弄巧成拙了,妹妹可千萬不要冤枉下人,平白叫人受委屈。」
沈清妍冷哼一聲,提著裙子快步走了。
沈清月站在她的身後瞧了一會子,沈清妍不過是不足十三歲的小姑娘,卻能為了自身利益說變臉就變臉,難怪後來會變成那般心機深沉的人。
看來有些事,不一定和年紀有關係,有的人,天生就有算計人的本事。
沈清月慢步回了雁歸軒,沈清妍爭強好勝,報復心強,不會罷休的,那個莫須有的「告密者」,一定會成為她心頭的一根刺。
如沈清月所料,沈清妍回了穿柳堂,便關起門將丫鬟們全部罰跪,六個二等及以下的丫鬟們跪了一晚上,都沒有查出真相。
吳氏也大為光火,她同沈清妍貼身的兩個丫鬟大發雷霆:「你們兩個日夜伺候,知道的最清楚,是不是你們兩個透露的!」
兩個丫鬟流淚求饒。
沈清妍想起了什麼,她指著其中一個道:「我記得我說燉兔子的時候,你還捨不得去,勸我去廚房拿雞血,是不是你?!」
丫鬟嚇得一邊磕頭一邊求饒,連聲道不是。
沈清妍懨懨地靠在羅漢床上,炕桌上擺著筆墨紙硯,她看一眼就想掉眼淚,一千遍佛經,也不知道沒日沒夜地抄到何年何月去了。
吳氏心中也悶著一口氣,她拂袖道:「都給我滾出去!」
丫鬟們攙扶著跑出去了。
吳氏自己已經在老夫人那邊吃了癟,自顧不暇,沈清妍這回也確實做錯了,怎麼說也躲不過去,她勸慰沈清妍道:「我自有法子對付月姐兒,你好好聽話,先忍過這次再說。」
「什麼法子?!」沈清妍眼睛冒光,恨不得馬上就撕了沈清月。
吳氏握著沈清妍的手,切齒道:「我終究是她的母親,她的婚事總是要我做主的。她這樣算計你我,我不會讓她好過的!從前真是我小瞧她了,竟沒想到她藏的這麼深。你放心……在沈家內宅,她還翻不出我的手掌心,雁歸軒里我立刻就送人去。」
沈清妍聽不到確切的報復法子,氣急敗壞地蹬了蹬腿,撕了幾張桌上的紙,抱著吳氏哭道:「一個月的時間哪裡夠,除非我成天什麼事兒也不幹,只抄佛經還差不多。」
吳氏嘆道:「那能怎麼辦,叫人代抄被發現了,又要罰你!你有時間在這兒哭,還不如早些抄完。」
沈清妍到底是怕了,萬一老夫人真要送她去尼姑庵,誰都攔不住。她剛拿起筆,花廳里當值的丫鬟竟來稟,說今日繡房重開,老夫人吩咐姑娘們都去繡房里重學刺繡。
吳氏擰眉問道:「老夫人吩咐的?!」
丫鬟點頭道:「老夫人吩咐的,奴婢告退。」
沈清妍腦子嗡嗡作響,刺繡少說也要學上大半日,這樣下去,她一整個月都別想睡個好覺了!
吳氏深吸一口氣,替沈清妍擦了擦眼淚,捧著她的臉,道:「好了好了,別哭了,先去學刺繡,娘給你想辦法,先去繡房再說。」
沈清妍心裡忐忑恐懼,止住了眼淚去了繡房,卻見沈清月並不在。
陶姑姑因多嘴饒舌,主家罰她一月不準授課,再見學生們,心裡未免異樣,她看著沈清月從前坐的地方空空如也,心裡很不是滋味,也很納悶——是老夫人准了沈清月不來的嗎?可再怎麼說,沈清月也該來打個招呼吧。
她按下疑慮,授課了一上午,中午從園子里出去的時候,正好同沈清月撞上了,便語氣不善地問了緣故,還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你便是再不跟我學刺繡,尊師重道卻還是應該做到的!」
沈清月驚訝道:「陶姑姑,老夫人說我該術業專攻,精學顧綉才好,便許我以後只同我二伯母學顧綉。此事我特地囑咐了妍姐兒,難道她沒告訴你么?」
陶姑姑愣了一下,道:「……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