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想歪了
章晉陽是知道這是個局,也不好說是不是騙子,這種事情會上當的被害人一般都是些迷障,寧可認了自己技不如人,也不肯認了自己是被騙了。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有點可憐這個設局的,這天寒地凍的,還要出來找轍,八成兒是過不下去了,這個本事在過去的那些年可吃不飽飯。
結果這位張嘴一露口音,章晉陽的臉就撂下來了,他可不是現在這些沒出過遠門,缺見少識的鄉土人,大江南北他可是跑了個遍的,這倒口的本事,在後世的相聲曲藝里也沒少聽,這爺們兒不倫不類的,口條兒都沒捋軟乎兒了就出門撂地兒,怕不要讓師傅打折腿。
既然這麼乾的,那就是個慣犯了,也就不存在什麼過不下去了之類的——這樣的人每隔幾天就過不下去了,錢來得容易,他不在乎,脫手的就也快,最後十有八九,都倒霉在這上頭。
這個設局兒的面前擺了四張譜,留出來給人先手的,紅黑各半,一色兒倆,章晉陽在一邊琢磨了一會兒,這裡面有兩張譜子是死局,一張譜是和局,剩下的那張,是有機會翻盤的。
最便宜的那張死的不能再死,能堅持二十手,就是厲害的了,這是他用來糊弄那些貪便宜希圖以小博大的半吊子的,看著局面最明朗,實際上每一步都是坑兒。
最貴的那張是和局,這個人很謹慎,八十塊錢不少了,要是真有能拿出這麼大賭注的,說明有點家底兒,不好說是什麼人,萬一性格不好,死活纏上來,也能有個緩手——再下一局假裝被逼平了,人家得了臉面,他就安全了,兩下兒便(變)宜。
五十塊的那張也是死局,但是局面上還有很多的餘子,要是棋力差得多,說不定能誆一誆,要騙得他慌了手腳,說不定有機會,但這個,玩的就不止是棋了,要用些盤外招兒。
至於二十塊的那張,章晉陽有十足把握能翻盤,不知道是他故意選的這種譜,還是他也沒研究透徹,失誤了。
不過這張譜子局面最不友好,犬牙交錯,是個絞殺局,上來就是狠手殺陣,非要拼個你死我活才行。
章晉陽摸摸兜兒,錢剛才吃飯了,兜里只有十塊,剛能夠最低的那一局,但是那一局死的最透,是這個局主兒最主要的收入,這麼一會兒收了七八張了。
史蘭看著他,一個勁兒的琢磨,有些奇怪,不過她的直覺真准,用胳膊肘懟了懟章晉陽,趴在他耳朵邊上小聲的問:「我總感覺那個擺棋攤兒的有問題,但是你好像覺著自己能贏?」
章晉陽動了動耳朵,雖然隔著毛線帽子,但熱氣兒哈在涼著的耳朵上還是很癢,不過不耽誤他冷笑:「嘿嘿,當然有問題,這些譜子就一張能贏,其他的都是死棋,這些人看不透,可惜我差了十塊錢,不然……」
史蘭想了想,小心的從自個兒棉襖裡面的兜里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十塊錢來:「給你,借的,要利息,你要是贏了分我一半兒。」
章晉陽詫異的看了看她,伸手接過錢:「分你三塊,回頭送你個錢包,我親手做的。」
史蘭一扁嘴:「誰稀罕了……好看么?」
章晉陽翻了個白眼,伸手拖著她,仗著人小力氣大,從第二圈兒鑽到了最裡面——這會兒正有個人敗下來了,正懊惱的拍臉呢。
章晉陽脆生生的喊了一聲:「嘿,大騙子,二十的,敢接么?」
本來正笑眯眯的拍著膝蓋的攤主臉色一黑,操著一口冀省口音的魯省方言:「啊~你個不會說話的小力夯兒,什麼叫騙子……哪裡騙人了?」
章晉陽一撇嘴,地道的魯東話脫口而出:「哎,你哪裡么騙人了?去過魯省么就敢張口,你師傅不打死你?」
說完了話,把二十塊錢往他選中的那張譜子上一扔,又換回了普通話:「別說小爺壞規矩,挑了!」
他說的挑了,意思就是我要挑戰,而且我要贏你,把你挑落馬下,只不過是本地人吃字兒為了說話快的一個方式,專門有個詞兒叫「快口」,是形容這種省略詞的——外文的那個,就叫縮寫。
一句話里,行業內專用的快口多了,就成了黑話、切口,江湖嗑兒。
這個東西,五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各地方有各地方的特色,章晉陽只是隨口這麼一說,也不過是句子短,嘴上利落,要個氣勢,可攤主兒是個跑江湖的,眨么眨么眼,他會錯意了。
他四下里看了看,尤其注意觀察眼前這些人,還往不遠處看了看,正好看見離他十米開外,那幾個站沒站樣兒,正在那撇兒拉嘴的地痞們,琢磨著,這是本地的地頭蛇上來啦,這是嫌我沒拜碼頭啊,這地方有地主子,我怎麼就沒打聽著呢。
罷了(撩),普通人不知道本地有這麼一夥江湖人,這地方的地主子是大豪啊,大流氓,有身份的人了,不好辦了。
這找出個小孩來,旁邊還跟個丫鬟,這是要找事啊,一個孩童,再怎麼聰明,下棋……他能有多大本事?說不定這就是人家的少主子,這邊我這棋上沒給出臉面去,少主子一哭一鬧,後面那幾位分開人群一嚷嚷,攤兒給我掀了,我還得挨頓揍。
可是這個臉面好給,放水唄,送禮的棋那是基本功啊,不會送禮棋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會下棋么?可問題是,輸多少是夠數了啊?
他連來十盤兒,別說我贏的了,飯錢都折進去啦。
嘴上就客氣著了:「啊~這個,小少爺,咱們這個……初來乍到,地方上的爺們兒……咱是少見了,這個……不知道『挑了』,是個么規矩?」
章晉陽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嘿,還是個知道事兒的。我也不欺辱你,小爺我也訪過名師,你這上頭的手段我也盡知,咱們公平的來,按你棋攤兒上的規矩,就下棋。
你有多大本事,儘管使,贏了我,你在這放三天,摟起來多少是你的,若是你輸了,給大伙兒做個團兒揖道個歉,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以後不要進會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