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吳佳亮
紅臉漢子接了活,但是和那姐弟兩個解釋的卻不是他,慧真師太宣了聲佛號就進到裡屋去了,那邊還有這家的那個大姐在安慰著呢,估計這是不會出岔子了。
韓大膀小心翼翼的收起了觀音墜兒,拿了個手絹包起來,揣到懷裡貼身藏好,弄得周圍的人都直嘀咕:那玩應不就是個玻璃的么,雖然後面寫了一篇心經,但是心經誰不會啊,不稀奇啊,至於的么。
宋老頭暗嘆周圍沒有明白人,先不說琉璃和玻璃有什麼區別,光是在一個大拇指節大小的東西上寫一篇心經,字字森然筆筆清晰,這就是了不得的功夫,就是現代工業產品,那也是精品中的精品,五十塊錢還不值么?
一屋子人沒有一個小孩子大氣,看來行業前景堪憂啊。
就有人陪著韓大膀去外面去拾掇那個八梁八柱的架子,章晉陽也好奇,他兩輩子也沒見過北疆人跳薩滿,更不用說驅邪了——他倒是被驅過,但那時候他暈著呢,有沒有儀式都不知道。
他蹭位蹭位的,就要摸出去看熱鬧,卻被老宋頭叫住了:「娃娃過來,我來問問你,你……和你師傅學本事,學到哪了?」
章晉陽瞥了一眼外頭,又挪回來了:「才會變聲,早上起來跑步打樁,基本功沒學全呢。」
那個小媳婦沒跟著出去,就坐在那看著章晉陽,笑眯眯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聽著說起了這個,就問:「宋師傅,你剛才說,這小子的本身叫什麼……遊魂叫子?那是怎麼個意思啊?」
老宋頭左右看了看,屋裡沒剩幾個了,都去外面幫忙了,就門口開門的那個小年輕的,本來在門口看熱鬧,聽見這邊說話,就溜過來了,正坐原本韓大膀坐的地方支楞著耳朵聽呢。
咂了兩口煙:「這也是個好手藝,老頭我今年,九十一歲,四十歲頂的香,六十歲接的鼓,一馬雙跨到今天。
在那之前,老頭子我走南闖北,下過江南出過西塞,老天爺眷顧咱,活到今天,酒有二兩,肉有半斤,這麼多年,就在九河衛,見過一位大家,人家那個活兒,人間絕技。」
小媳婦和小子聽的一愣一愣的,章晉陽也直咂嘴,這老頭說他今年九十一了,現在可是八八年,算起來,這老頭豈不是一八九一年生人?那可是德宗十七年,戊戌變法都沒開始呢。
光說歲數,旁邊的那兩個人只是驚訝,他那個章晉陽掰著手指這麼一念叨,眼神就不對了,這是活神仙啊,那個世道有多亂啊,中國最亂的一百年,這老頭趕上了一半,活得還這麼硬實,這不是運氣就解釋得了的啊。
老一捋下巴上的山羊鬍嘿嘿一樂,頗為自得:「哈哈,也就是這個歲數,還能誇耀誇耀。
嗯哼,這個小子,學的這個活,薊京叫口技,下了江南叫『叫子』,沒有靠山的走江湖賣藝的,就是遊魂叫子。
能用嘴學各種聲兒,過去那都是各個貴人府里的大戲班子,才養得起這樣的先生,後來帝國就完了,這些貴人死的死,沒的沒,這個手藝就散出來了。
就和京劇似的,原來就那些個八旗貴胄好聽,底下人起鬨,好,好聽,真說起來有幾個懂的。
我在九河衛一個書館兒里,聽過一次,書館兒,聽評書的茶館,現在就沒有了,都聽匣子(收音機)。
那時候我在褚玉璞的弟弟褚玉鳳手底下當兵,那糟孫子才不是玩應兒的,九河衛沒有他禍害不到的。
就那個時候,一幾年還是二幾年,那個書館兒里聽他叫『夜來風雨』,那動靜,電閃雷鳴,狂風暴雨,跟真的一樣,渾身雞皮疙瘩一層層的起,有多少個人在裡面哭號喊叫。
一聲醒木雲開霧散,裡面兒就一個人兒,全靠這張嘴,神乎其技啊。」
三個人兩大一小,聽的悠然神往,這是什麼樣的本事啊,小媳婦一點章晉陽的腦袋:「小子,你能到什麼樣?你師傅什麼樣?」
章晉陽揉揉被點的地方有點喪氣:「師傅……也不到那樣,他練過,不成。
我……就會換個動靜兒說話,雞鳴狗叫什麼的……這都沒學呢。」
他哪來的師傅啊,就只能琢磨著自己將來能幹的這些個手段,降低了點說,模仿個什麼聲音,這他也是下過功夫的,當初他一人分飾數角,除了幾個特殊的人因為恰逢其會,十幾年都沒人發現。
老宋頭嘆了口氣:「神州罹難,百年瘡痍,多少好東西都丟了。」
正說著話,外面進來人了,打了個招呼,就問:「宋師傅,陣擺好了,幫兵沒有,還是勞您的駕?」
章晉陽就納悶,之前他聽的話也都半懂不懂,看著老宋頭咳嗦一聲:「這個不用,我這有個徒弟(他一指旁邊一直側耳朵聽的開門小伙)叫個吳佳亮,也不知道他爹媽想的什麼給起了這麼個名字。
他帶著鼓呢,今天就他上吧,過個煙魂,青天白日的,么有事兒。」
章晉陽在一邊捅了捅那個一直看著他笑的小媳婦:「姐,沒聽懂,之前的就沒聽懂,頂香接鼓一馬雙跨的,要幹什麼啊?」
小媳婦笑么滋兒的摸著他的頭:「頂香啊,就是開始干薩滿這個活了,接鼓呢,就是出徒能幹幫兵這個活了,幫兵就是站在薩滿旁邊敲鼓的唱詞的。
一馬雙跨,我們這些個薩滿吶,在神仙那都叫弟馬,既能當薩滿請神辦事兒,又能幫著薩滿敲鼓,一個人能幹兩樣活。
外面的那個陣,就是驅鬼呀,祈福啊,能幹好多個好多個活的地方。
煙魂就是鬼啊,你要想知道這些啊,趕明兒到姐姐家去,都教給你。」
章晉陽面上懵懵懂懂,心裏面提高警惕: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女的怎麼回事,喜歡小孩子也不能這樣,今天我這是怎麼了,遇見個老太太這樣,這遇見個小媳婦還這樣?
推門進來的人呢,這會已經進去裡屋去叫人去了,當事人當然得在場,不就是給她弄么。
老宋頭的徒弟,從他原來坐的那幾個椅子底下,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扁箱子來,比他那個椅子面小點兒,一巴掌后,挺高興,嘴裡還哼哼著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