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千裏下
炸得金黃的帝王蠍一隻隻平鋪在雪白的粉絲上,看起來賞心悅目,香味不時飄出,似乎極其美味。
哪怕是從來沒吃過蠍子的方棠,都忍不住多嗅了幾口,奈何嘴角邊的口水,終究不可能化為食欲。
哪怕再好吃,那畢竟也是蠍子啊!
主鍋內原本澄澈的雪水,霎時間,化為一片烏黑,那是帝王蠍排出的蠍毒、蠍尿,有致命的毒性,自然是讓方棠倒掉了。
悟劍衣取了柄刀,先去掉蠍線與蠍尾。接著用刀劃開蠍背時,一麵用筷子壓住,一麵用手剝殼。看起來相當優雅。
隻是輕輕一劃,蠍背應聲而開,露出大片大片鮮美的蠍肉,雪白透明,有如大蝦,甚是美觀。
方棠思忖:“如此做法,隻怕當真能吃也未可知。”
悟劍衣幾口間,早已三五隻大蠍下肚了。當下又取了一隻塞進嘴裏,緩緩咀嚼了幾下,雙瞳半闔,歎了一口氣,隻覺寰宇的極樂,莫過於這矣。
方棠看他嘴角口水滿溢,饞相十足,心裏幾分驚奇,幾分失笑。
她舔了舔嘴角,像隻饞貓,尋思著這帝王蠍真的那般美味嗎?
“來,你也嚐嚐,回頭莫道爺我氣。”悟劍衣大方地遞過一隻肥美的帝王蠍,邀請道。
方棠連連擺手,訕笑道:“不,不了。”
“切,道爺觀你眉目間掩飾不住的英氣,還道是女中巾幗。不想連幾隻蟲子都吃不得嘞,真是膽鬼。”悟劍衣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不屑地嗤笑道。
方棠讓他一激,思忖道:“便是囫圇吞棗下肚,自不去品嚐個中滋味也就罷了,還怕吃不了幾隻毒蟲嗎?”
當下,自捉了一隻帝王蠍,自顧就要往嘴裏送。
“不中,不中,你這似服用毒藥般,怎麽能享用到美味呢,須得細細咀嚼,莫糟蹋了這珍味!”悟劍衣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語道破。
“呃……”方棠手一抖一抖地拿著蠍子,這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悟劍衣看著她笑,卻不知原本和藹的笑容此刻為何卻顯得詭異莫名。
“嗯,不能給他覷了。”方棠索性一閉眼,一張嘴,梗著脖子慢慢嚼起了蠍肉。
出乎意料地,入口盡是馨香,肉質甘美,回味無窮。一時間,隻覺口齒生津,腹內暖融融的,如起了個大火盆。
“怎麽樣,是不是感覺精力充沛?這就對啦,禁區的帝王蠍食地五氣而生,於蘊養根基有奇效。”
“好像紫府著火了一般,不過確實很舒服。”方棠愉悅地呻吟了一聲,這才體會到老修士的廚藝何其高明,宛如人!
“來,有美味怎麽能沒靈酒呢?”悟劍衣拿起手裏的短刀,在地上左右劃了幾下,就露出了一個巧的洞穴,原來他是把靈酒藏在雪地裏了。
緋紅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蕩漾著,還能連起絲線,粘稠得猶如真正的鮮血。
“嘔……”方棠隻是抿了一口,刺鼻的血腥味,讓她嚇得呸呸呸全都吐了出來。
不過奇異的是,唇齒間,彌漫的是清澈的果香,沒有任何的不適。
“這是血蓮果釀製的靈酒,不是血液。”
“哦……”方棠尷尬了下,倒是顯得自己見識短淺了。
靈酒加鮮蠍,讓她食指大動,鼻間馥鬱的香氣一陣接一陣,她食欲大開,差點連舌頭都要嚼掉了。
二人你爭我搶,仿佛化身為饕餮,不過一時三刻,就把百來隻帝王蠍啃得隻剩下甲殼,留下了一地狼藉。
悟劍衣建議道:“道爺把兔子再去埋了,引帝王蠍來吃。”
方棠搖頭道:“不成啦,若是為了吃食,理所當然。既然我們已解決了口腹之憂,何必再犧牲掉這隻兔子?”
“你倒是善良,不過左右這兔子都活不了,還不如奉獻餘生,讓我們飽餐一頓?反正它也不會有什麽感覺,何必在意。”悟劍衣惡狠狠道,隻覺這女娃好不痛快,比那些便宜師侄還惱人。
“但這隻兔子是介意的,它也會痛苦畏懼,它也會彷徨呐喊,它也會不甘憤怒。左右不過是一死罷了,何苦這麽折騰它呢?人是生靈,怎麽能兔子、飛鳥、草木就是頑石呢?它們與我們有何異?”
“嗬,我平生有大憾事,日夜鏤刻於心,生不如死,卻又不能不生。生則尚有期望,死則為背情怯弱之人。此等情仇,兔子如何能有?”
悟劍衣轉過身,悠悠地走上絕顛,俯瞰群山,瘦的身軀,卻是不出的空曠與寂寥。
方棠一怔,才明白過來二人的對話,談的早已不是兔子,而是心底的自己。
“我還是把它放了吧,一來兔子的猛性已盡,二來帝王蠍短時間內不會回巢了。”
“好。”悟劍衣淡淡地回應,似在敷衍,似在肯定,終究是放過了兔子,隻是不知道他是否能夠放過自己?
與此同時,隻聽颯颯幾聲響處,山角後轉出一人,瀑布一般的滿頭長發在空中漫舞飄飛,猶若在空中張開了一張青色的巨大簾幕,衣袂飄飛,猶若幻夢,正是趙若竹。
方棠失聲大叫:“姐姐!”
趙若竹身旁赫然立著一頭紅彤彤的魔禽,璀璨似嬌陽。其羽毛下覆蓋著鱗甲,一根根赤羽如一柄柄劍,看著就極具殺傷力。
她手上的黑傘卻是配了根翠竹柄,襯托得佳人依舊妖嬈嫵媚。
趙若竹似乎沒有聽見,隻是定定地看著她,想起輾轉反側的苦澀,踏盡千山的艱辛,此刻隻剩下了失而複得的激動、久別重逢的喜悅。
闊別已久的兩人,凝望時,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麵。
悟劍衣見趙若竹陡然現身,也是一怔,聽方棠喚她“姐姐”,思忖原來這姑娘是她妹妹,難怪如此了得。
趙若竹沒有認出他,他卻是認出了趙若竹,昔年的死對頭,九闕教主——雲魔!!
“你是雲魔的妹妹?”悟劍衣問道,卻是直接動起了手,招招奪命。一口吞雲劍被他施展得雄徹山河,氣貫六秦!
這樣的良材美玉不能為我正道所用,那亦絕不能留下這樣的魔崽子,要是讓她成長起來,怕是比趙若竹的危害還要大。
“是又如何?道爺,你這是做甚麽?”方棠側身避開,不曉得這老頭發的什麽瘋?就為自己喊了一聲姐姐,就要殺了自己嗎?
悟劍衣大怒,道:“你既承認了,乖乖受死就是。該我道爺瞎了眼,差點把一身所學傳了你。”
“敢傷我妹妹,你是想死嗎?!”趙若竹臉色一變,手一抖,以傘麵擋下了發狂的悟劍衣。
她淩厲的攻勢還要勝過悟劍衣一籌,此刻盛怒之下,一柄黑傘讓她舞得密不通風,讓悟劍衣一時都沒有了下手的餘地。
見狀,悟劍衣冷笑道:“你修為倒是漲得飛快嘛?”
趙若竹與他對了一掌,隻覺掌勁雄渾,讓她手上都一麻,卻嘴硬道:“比你強多了,你就算現在求饒,我也要教訓你一頓。”
自論劍海二次會武之後,十餘年來悟劍衣與趙若竹從未會麵。
趙若竹神智雖然胡塗,但引黑暗物質入體後,徹底擺脫了玄門正宗的框架束縛。
一身修為奇詭莫測,亦正亦邪,且近來,有自魔返道的跡象,修為更是不可測。
往事的片段、畫麵一幕幕浮現心頭,卻不能串聯到一塊,尋找方棠反而成為了她心底的一個執念。也是實在放心不下她,才不惜遠涉昆吾,踏遍萬水千山,隻為尋一人。
悟劍衣曾得李一、劍非道尋來黑暗物質中的一部分,嚐試著吸收了約莫七八個單位,也是大有進境,畢竟邪不壓正,即便收益不多,卻也不輸於趙若竹。
二者七百年前修為不分伯仲,此後各有造化,悟劍衣自以為參悟靈妙法後,不當世無敵,起碼能力壓趙若竹了。
沒想到這番於昆海,第二度比試,居然仍是平分秋色。這出去,足以驚掉一地的眼睛,上清道宗的老祖宗竟然鬥不過一個魔頭?
“姐姐,道爺你們能不能別打了?”
方棠見悟劍衣突然對自己下手,原有幾分惱火,卻也明白其中多半有什麽誤會。眼見二人為了自己動氣手來,連忙勸阻道。
在她看來,二人修為都功參造化,鬥下去必然要分出生死。
而悟劍衣對自己有一飯之恩,怎麽忍心看著他出事?要是傷了姐姐,那就更不能接受了!
若是如此,她寧願代替姐姐,與他一戰。
“妹妹,你不要管,他敢傷你一分,我就斷他一指,他敢損你一毫,我便屠他滿門?”
“哼,邪魔歪道,豈容你猖狂?”悟劍衣針鋒相對,冷笑道。
方棠有些苦惱:“你們……”
兩人話之際,手足仍是繼續較勁。趙若竹術法詭譎,不拘一格,處處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讓悟劍衣每每不得破解之法,待她攻來,隻能退而以雄渾內勁護持幾身。
而悟劍衣則一招一式,大開大闔,用的都是上乘道法,哪怕精妙處有所不及,勝在一力破萬法,使趙若竹不得寸進。
二人一番交手,各自佩服,同時哈哈大笑,向後躍開。
趙若竹退到一旁,斜眼看著悟劍衣,似曾相識,問道:“喂,你修為不錯啊,你是什麽人?”
悟劍衣見她發問,又瞥得她俏臉間神情恍惚,曉得她自七年前發瘋以來,一直沒有恢複過來,當下詭詐道:“我是趙若竹,你是誰?”
趙若竹一楞,腦海內如晴空霹靂劃過,體會著“趙若竹”三字,確實有極其深刻的熟悉感,似乎刻進了骨髓。
那她到底是誰,一時間,怎麽都憶不起,神色愈發迷惘,捂著額頭,痛苦地道:“我……我不清楚。趙若竹,我是誰?”
悟劍衣快意地笑了起來,捧腹道:“想不起來了吧?哈哈!”
趙若竹神色一冷,怒道:“你知道我是誰的,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