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書院·下
“姐姐?你喚我姐姐?”趙若竹驚疑不定,定睛看去時,方棠竟比年輕時的趙裳還要俊俏三分,倒也歡喜,“是了,是了,裳兒時候也是這麽愛哭……”
趙若竹還未完,已是泣不成聲,又哭又笑,全然一副癲狂的樣子。
趙若竹轉過身,有些惆悵和痛苦,陷入了深層次的思索,而後仰長嘯:“我是誰?我怎麽知道我是誰?”
方棠看她亂發披散,一對媚眼彎作兩道銀弧,這個怪人看起來再無一分仙道氣韻,更像九幽而來的厲鬼。
方棠心下惶恐,轉身便逃,然而無論她怎麽拚命奔行,始終離不開怪人身周一丈之內;無論她如何呼喊,始終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怎麽可能?明明就在書院範圍內,為什麽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這讓方棠更加肯定了遇鬼的想法。
“家夥,你跑什麽?”趙若竹癲狂了一會,逐漸冷靜下來,不再思索沒有頭緒的問題,看著方棠,饒有興致的問道。
方棠嚇得連連退後,抱著身子,惶恐道:“不要吃我,我沒有要食言,隻要閻王爺爺保佑弟弟妹妹平平安安,我願意折壽為代價。隻是棠還沒有見到弟弟妹妹最後一麵,能不能不要急著吃我……”
“噗嗤~”
趙若竹嬌笑著,愈發覺得這孩子有些可愛,“我為什麽要吃你,你很香嗎?”
“不,棠好臭的,都三個月沒洗澡了。”這話倒不是虛言,自從武安侯東征高句麗後,府裏再沒人把她當姐看,連吃飯都是來書院蹭食。
“哈哈,那我帶你去洗澡,還有我可不是什麽勞什子厲鬼!”
方棠撲騰著身子,還是被趙若竹丟進了後山霧靄朦朧的溫泉中,這是獨屬於她的禁地,平時沒有任何人能夠闖進來。
方棠看趙若竹剛才在林中的身影,騰挪有度,若青葉飄蕩,似微風過隙,心念一動,問道:“你修的是琴藝、宇誓,抑或畫技?”
“不曾修過。”趙若竹平靜道。
“我隻是想和你請教,你也拿假話誆我?”方棠別過頭,有些憤懣,沒想到這個平易近人的大姐姐,也這麽冷漠。多半是知曉了自己的愚蠢不堪,不想自己追問她,就像那個總是搪塞自己的李文年一樣。
趙若竹瞥了她一眼,明白了少女的苦惱,笑道:“怎麽還生氣了,我的傻妹妹?”
“哼。”方棠拒絕了她的關心,並給她留了個後腦勺。
“這是真的冤枉姐姐了,我又沒騙你,我修的是劍仙。又不是非得琴藝、宇誓、畫技才能觸摸大道,一劍通靈,照樣可以殺敵於百萬裏之外。”趙若竹委屈道。
方棠驚喜交集,叫道:“劍仙?”敢以仙為名,這條道路多半不在琴藝、宇誓、畫技之下。
趙若竹看著她眼巴巴的目光,道:“教你也不是不可以,你若喚我三聲好姐姐,我就教你罷。”
方棠一連叫了三聲:“好姐姐。”並不遲疑,認這麽個漂亮風流的好姐姐,也不吹虧。
趙若竹自黑傘上取下金色骨柄,傘麵收了起來,纏在腰間,居然嚴絲合縫,真的是束腰!而金色骨柄也不簡單,取出後,是一把流光溢彩的金色骨劍。
趙若竹把骨劍遞給方棠,道:“劍仙首重氣勢,觀想彼蒼者,或瀚海,或火山,繼蓄厚積之勢,薄發於三尺劍尖。”
方棠依言而行,約莫一盞茶時分,劍尖噴薄一道赤金色光線,泉邊的一塊大青石登時兩分,斷麵處光滑如鏡,飄出一股似岩漿硫磺的味道。
趙若竹道:“妹妹好生聰慧,一教便會,比我那心高氣傲的幺妹還要伶俐。唉!妹妹啊!”想到亡故了的妹妹,眼中不禁濕潤,撫摸方棠的頭,微微歎息。
方棠打就沒有了父母,流落北海,住在潮濕陰暗的船艙之中,任人打罵,卻不敢還手。
這幾年來,方棠到處遭人白眼,受人欺辱,這姐姐與她從未蒙麵,居然對她這等好法,眼見她對自己真情流露,心底的寒霜亦是化開了一角,猛地撲入她懷裏,叫道:“姐姐,姐姐!”
方棠固然極為興奮,趙若竹心中卻隻有比她更是歡喜。一開始趙若竹隻是玩笑般,認下這個妹妹,如今二者心有靈犀,當真是情同姐妹,便為她赴湯蹈火、以命換命,亦是毫不猶豫。
宛若並蒂雙蓮的二人相濡以沫地依偎著時,陡然耳畔傳來一道悠長的嘯聲,驚動了方棠。
方棠急忙道:“好姐姐,我要回書院了。”她這才想起來,今日是十三歲的生辰,亦是楊夫子下達通告的最後一。
趙若竹兩眼瞪視著她,一言不發。方棠見她目光之中流露出一股哀愁淒惋、自憐自傷的神色,不自禁的起了同情之心,輕輕道:“我明會再來陪你玩的。”
“你走吧。”趙若竹落寞地道。
方棠深吸了一口氣,接下胸前的吊墜,一把塞入趙若竹手中,低聲道:“這是先慈留下的蕙心宮墜,能給人帶來好運,我一直珍藏著。隻是棠的命太苦,即使蕙心宮墜也化不開,現在轉送給姐姐,希望能給姐姐帶來好運。”
趙若竹呆呆地看著手裏的吊墜,這是生平第一次收到的禮物,在方棠轉身離去時,沒有看到趙若竹眼角多了一絲溫度。
書院廣場之上,人頭攢動,一個白衣青年傲立場中,手執箜篌,發出鏗鏘之音,四下已是人人負傷。
“楊師,你長青門人也不過如此吧?”
白衣青年是“鄴城八景”之一陸元浩,昔年師從長青書院,因資愚鈍,被羞辱一番後,趕出書院,而今學有所成,獨挑長青門生,一連九戰九捷。
楊夫子嘴角溢血,身形劇震,這孽徒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嗎?看來今日之後,長青書院的聲名必將受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