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金陵金夢 57、楊記錢莊
莫愁湖東、文津橋畔,十里秦淮水西門內的朝天宮,傳說是春秋時期吳王夫差所築的冶城,當年只是座土城,其實就是規模稍大的冶鍊作坊,然而,此地卻是南京的雛形,南朝時期,朝天宮一帶成為太學所在地。
敕修《永樂大典》的王恭,曾作懷古詩云:無諸建國古蠻州,城下長江水漫流;野燒荒陵啼鳥外,青山遺廟暮雲頭。
當年太祖朱元璋打天下,將集慶路改稱應天府,攻下鎮江,自稱吳國公,兩年過後,吳國公改稱吳王,這才移居此地,建造一座吳王府,取「朝拜上天、覲見天子」之意,下詔賜名「朝天宮」。
隆慶二年春,位於朝天宮外西大街的王府巷,那家開了又關、關了又開的興隆錢莊,再次改換主人,掛上一塊「楊記錢莊」的招牌。
新掌柜是京城名門之後楊公子,他跟隨黃炳文來到南京,每日在青樓畫舫間流連忘返,對經營錢莊的生意,似乎沒什麼興趣,因此,錢莊的實際業務操縱在黃炳文之手。
興記錢莊經營兩年來,幾乎壟斷金陵豪商大戶的生意,信譽非常好,後來,雖有幾家規模較小的錢莊參與競爭,就算他們合起來,也難以撼動興記的地位,因此,楊記錢莊開張半個月,連一單生意也沒有,楊公子卻對此不聞不問。
黃炳文、鐵牛等人和陳元化相比,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兒,對做買賣基本一竅不通,天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窩在錢莊里商議對策。
轉眼之間,清明節快到了,霏霏細雨連綿不斷,鐵牛給黃炳文撐著雨傘,站在錢莊門外翹首期盼,焦慮地等待半個時辰,江南織造局的劉公公終於來了。
一見這個老太監,黃炳文急忙上前施禮,親自打著雨傘,攙著他邁進後院客廳。
剛一落座,劉公公就問道:「黃大人,你們錢莊有多少銀子?」
「劉公公,就算累死我們,也干不過龐尚鵬,現在看來,得儘快想辦法趕走海瑞。」
「言之有理。光一個龐尚鵬不算什麼,他去年就想這麼干,被蔡德忠給否了,誰能想到,朝廷居然派海瑞主政應天府,對付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傢伙,洒家可是毫無辦法。」
看著劉公公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黃炳文頗為謙遜地講道:「卑職初來乍到,請公公訓示。」
「黃大人,咱們都是黃公公的人,不瞞你說,雖然你乾爹是當今萬歲爺身邊的紅人,掌管東西二廠,可如今不比前朝,到現在連一個海瑞都擺不平,又如何能操控內閣、把控朝局?還有皇後娘娘、太子宮裡那幾個小猴崽子,時時刻刻盯著司禮監的職位,咱手裡沒錢可怎麼得了?」
鐵牛有些不識深淺,冒然講道:「公公所言極是!我們深知江南絲織採辦的重要性,絕不會耽誤公公的大事,請放心。」
劉公公根本不理睬鐵牛,用不屑的眼光看著黃炳文,顯得非常氣憤。
「你說讓我放心,洒家如何放心得下?從去年鬧騰到現在了,可結果如何?既然黃公公讓你們來找洒家,哼,洒家可不想重蹈神機營監軍公公的覆轍!」
聞聽此言,黃炳文尷尬萬分,果斷地講道:「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沒等他把話說完,劉公公嚇一跳,連忙問道:「莫非你想殺海瑞?使不得、使不得,那會惹出天大的麻煩!千里做官為發財,殺海瑞容易,可到那時候,恐怕誰也控制不住局面。」
黃炳文答道:「公公別誤會,我是說,幹掉龐尚鵬,兼并興記錢莊。」
劉公公沉思片刻,謹慎地講道:「嗯,這還靠點譜。不過,那龐尚鵬的保鏢眾多、高手如林,身邊有一群死士,幹掉他就那麼容易?他和海瑞的交情就不多說了,朝中的內閣重臣,都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唉,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快說說,你們有什麼好主意?」
「把他騙去翠花樓,弄死他!」說著,鐵牛露出一股狠勁。
黃炳文搖搖頭,抿著嘴答道:「怕沒那麼容易。我覺得這老東西不會輕易上當,不殺龐尚鵬,又能霸佔興記錢莊,才是上上策。」
劉公公嘲笑道:「難道你連這點辦法都想不出來?黃大人,你這東廠掌刑官算是白當了。」
黃炳文靈機一動,問道:「鐵牛,最近可有吳襄的消息?」
鐵牛本來就對吳襄恨之入骨,憤然答道:「這烏龜王八蛋躲進棲霞寺,想殺他也不容易!」
「你這牛鼻子,就知道打打殺殺,快點把吳襄找來,我有大用。」
不明就裡的鐵牛很不服氣,咧著嘴看看黃炳文,沒敢吱聲。
於是,黃炳文接著講道:「這次回來,本官還沒去拜訪沈老員外,也不知頂包的沈琦能不能扛得住?鐵牛,咱得空到沈家去一趟。」
鐵牛本以為,讓沈琦頂包應付海瑞,海瑞怒斬監軍,必將丟官罷職,讓人意外的是,海瑞至今毫髮無損,如今,巡撫衙門要找他和沈琦對質,早把他嚇得靈魂出竅,哪還敢再去沈家?
「黃大人,但不知去沈家幹什麼?」
黃炳文微笑著答道:「不是說吳襄有大用么,當然是去給吳公子提親……」
鐵牛不由得瞪大眼睛,氣憤不平地講道:「為這事,湯景這王八蛋剛去過,那兩個不開眼的老東西居然答應了,他娘的這吳襄,運氣就是比俺好!」
「難道你的運氣不好嗎?」
聽這話音,似乎有所不滿,鐵牛趕忙嘿嘿一樂。
「黃大人誤會了,俺是說,俺、俺也看上那沈家小姐。」
「鐵牛兄弟,不必著急,為了利用吳襄,本想親自給他提親,可沒想到,被他娘的湯景搶個先手。既然沈家答應了,那趕緊把吳公子請回來。」
「等著吳襄這王八蛋娶親的那天,抓住他,活剝他的皮,再把沈家的小姐搶走。」
等鐵牛發泄完了,黃炳文問道:「你想過沒有,為何是湯景去給吳襄提親?沈老員外為何答應?」
鐵牛顯得懵懵懂懂,不知其中緣故。
「告訴你個秘密,海瑞和湯景的老婆有一腿,吳蓮嫁給湯景的侄兒朱輝,湯景去給吳襄提親,說明沈琦快有救了。」
聞聽此言,鐵牛大吃一驚,嚷道:「難道沈琦頂包的事露餡了?」
聽他們倆把話題跑偏了,劉公公很生氣。
「別吵了!說點正事。」
黃炳文斂起笑容,誠惶誠恐地答道:「願聽公公教誨。」
「這個海瑞啊,他哪知道?如果真做現銀交易,沒有千萬兩紋銀,他怎能辦成?可笑的是,在不增加賦稅的前提下,用民間財力干成絲織採購,可真會異想天開。」
黃炳文點點頭,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我們拿海瑞無可奈何,那就得設法搞垮龐尚鵬,吞併興記錢莊,同時,把自己的錢莊辦起來,只要把吳襄控制在手,沈家就得乖乖聽話,藉助他們的財力,咱們就能翻盤。當務之急,鐵牛,你去趟棲霞寺,把吳襄這小子抓回來。」
鐵牛若有所悟,也就不那麼緊張了。
「如此說來,對事態變化不明的沈琦,還能替我們硬抗幾天,不過,沈家這麼有錢,海瑞肯定也在打他們的主意。」
劉公公搖著頭笑道:「呵呵,你還真是高看海瑞,洒家知道,他可沒那麼多花花腸子。」
「小的明白了,連同吳襄、陳元化和玄德真人這幾個混蛋,還有那兩個東洋倭寇,只要把他們控制在手,就能彈劾海瑞縱容不法之徒,禍亂東南沿海,不把他趕出應天府誓不罷休!」
看來鐵牛的悟性還不錯,黃炳文接著講道:「我聽說許靈兒審訊過東洋人,已經證明他們不是倭寇,不過,得等禮部主客司再次驗證,先準備五萬兩銀子,禮部官員一到,立刻給他們送去,坐實兩個倭寇的身份,到時候,我倒要看看,海瑞那張老臉往哪擱?」
「他還不得灰溜溜滾出南京城。」
此刻的鐵牛似乎有些得意忘形,黃炳文提醒道:「別忘了,聽說有個假羅阿敏,還有蔡德忠的小妾吳蓮,全都抓起來,沒準吳蓮手上還有不少錢財。」
一提吳蓮,牛道士嘆道:「我這腦袋瓜,還是不如吳襄那個混蛋,當時,我也想去蔡家提親,沒料到吳襄已經把他妹妹送去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的運氣也不差,如今,你是楊記錢莊大掌柜之一,等我把李賬房請回來,將來這錢莊的買賣,就靠你們了,本官對你很有信心。」
這時,忽聽劉公公講道:「湯景準備開設織坊,來我們織造局備案,湯家還是蠻有錢的嘛。」
提起湯景,鐵牛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湯景這烏龜王八蛋,他也是海盜出身,是不是把他也抓起來?」
想那朱輝寸功未有,居然被封為錦衣衛總旗官,巡撫衙門甚至派專人保護湯府,黃炳文不禁想起那次全城大搜捕,吳學政拿出太祖爺頒發的免死鐵卷,來給湯家求情,這背景實在太厲害了,他害怕鬧到不可收場的地步。
「繼續派人盯著湯府,聽我的指令,不可魯莽。」
大事已定,劉公公開始賣乖,就聽他乾笑幾聲,講道:「你看、你看,都這麼多天了,你們愣是拿不定一個主意,洒家一來,辦法不就有了么。」
黃炳文奉承道:「多謝劉公公提攜,我等不會忘記公公的恩德。」
「嗯,有這份孝心就行。」
「鐵牛,趕緊準備宴席,今晚與公公一醉方休。」
掌燈時分,客廳擺下豐盛的酒宴,眾人胡吃海喝一頓,都有幾分醉意,這時,劉保出現在客廳門外。
黃炳文知道,翠花樓的姑娘送來了,他也不著急,醉醺醺地喊道:「劉、保,過來,陪爺、喝幾杯!」
武大郎一樣的劉保不敢怠慢,小跑進來,自己先喝三杯,輪著給大家敬酒。
此時天色已晚,劉公公放下酒杯,講道:「雨也停了,天也黑了,黃大人,你們慢慢喝,洒家也該走了。」
黃炳文連忙起身,媚笑著趴在他耳邊,打著飽嗝講道:「公公,我知道、你不方便、到、到翠花樓,正好、這、這兒剛送來、幾名姑娘……,你看,是不是、就別走了?」
劉公公往門外一看,只見三個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在賣弄風騷,雖然他是個閹人,也有控制不住的慾望。
「咱們金陵城啊,就這點不好,這雨啊,下起來就沒完沒了,不走了、不走了。」
嘴裡說著不走,卻抬腳邁出客廳,猴急的劉公公挽起兩個姑娘,在夥計的引領下,哼著小曲消遣去了……
眼瞅著這閹人領走兩個,鐵牛問道:「劉大掌柜,還、還能不能再、再找一個?」
劉保喝完杯中酒,把兩手一攤,答道:「春暖花開,翠花樓的生意不錯,這個時辰,恐怕沒有了,這兒有本書,你拿去看。」
對於讀書,鐵牛可沒什麼興趣,把書卷推到一旁。
「嘿嘿,翠花樓的、黃、黃大人全都嘗過了,劉保兄弟、你、你到別家、去找一個,給大、大人嘗嘗鮮。」
看看門外的姑娘,黃炳文很不滿意,雖然已經喝得面紅脖子粗,慾望並沒那麼強烈,這時,他拿起書卷,忽然眼睛一亮,正是在神機營見過的那本!當時只看過開頭,因海瑞突然造訪,沒接著看下去,就被劉保帶走了。
「鐵牛,你、你把那姑娘領、領走。」
劉保講道:「沒人陪伴黃大人哪行?我再去找一個。」
「真、真的不用。」
鐵牛很識趣,開始給自己找借口,講道:「明兒一早,我、我要去棲霞寺,把吳、吳襄那混蛋給逮回來,今晚、我、我好好、睡個覺,」
「兄弟,你、你不用客、客氣,快把、把她領走。」
鐵牛走後,劉保繼續陪黃炳文喝酒。
黃炳文指著那本書,問道:「你、你小子看、看完了?」
「黃大人見笑,書里的字我還認不全,如何附庸風雅?不過,說實話,為了看這本書,還真認識不少字。」
「你、你說,這、這到底、是、不是吳襄那王八蛋寫的?」
「我看,八成是他寫的,除了這個混蛋,恐怕沒人能寫得出來。」
劉保隨手一翻,翻到第五十二回,書中赫然寫道:應伯爵山洞戲春嬌、潘金蓮花園調愛婿。
黃炳文低頭一看,一首詩映入眼帘。
詩曰:春樓曉日珠簾映,紅粉春妝寶鏡催;已厭交歡憐舊枕,相將遊戲繞池台;坐時衣帶縈纖草,行處裙裾掃落梅;更道明朝不當作,相期共斗管弦來。
書中寫道:見婦人脫得光赤條身子,坐在床沿,低垂著頭,將那白生生腿兒橫抱膝上纏腳,換了雙大紅平底睡鞋兒。西門慶一見,淫心輒起……
看到此處,黃炳文嘆道:「真沒、沒想到,這吳、吳襄、還真、不是個草包。」
「知道大人你喜歡,就把書給你帶來了。」
黃炳文興緻盎然,接著連喝兩杯,在劉保的攙扶下,醉暈暈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愛不釋卷……
次日清晨,鐵牛很早就起床了,打發走那個姑娘,來到黃炳文的卧室門前使勁敲門,發現他還沒醒。
「嘿嘿,沒想到,黃大人干挺一夜,睡得還挺香。」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黃炳文還沒起床,於是,鐵牛召集一夥潑皮無賴,派他們赴寧波去抓陳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