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京師不平靜
嘉靖四十五年秋(公元1566年),紫禁城西苑,皇帝躺在偏殿龍床之上,召見錦衣衛都指揮使、成國公朱希忠。
伴隨著陣陣咳嗽聲,嘉靖皇帝喘著粗氣問道:「自藍真人升天后,朕再也沒能起過床,睜眼就看見邪魔在眼前亂舞,閉眼就能聽到妖孽作祟聲,朕問你,藍真人獻給朕的那幾件國寶,現在到底在何處?」
「啟奏我主萬歲,臣已查明,那兩件國寶被嚴世蕃送到日本,但羅文龍並沒有轉交給石山本願寺,而是落在薩摩海盜之手,臣派去的錦衣衛已經摧毀了海盜據點,而國寶卻被日本大名領主搶走了。如今,佛龕已經找到,錦衣衛北鎮撫司指揮僉事陸雲龍為此殉職,但那面銅鏡、據說、據說……」
聽到此處,發現他開始吞吞吐吐,嘉靖皇帝半坐起身,頗為生氣地講道:「這些錦衣衛真是廢物!自陸雲龍死後,參你的摺子不少,都被朕留中不發,你不要再說了,任何事情豈能瞞得過朕?」
「臣前後派往日本九名錦衣衛,如今只剩下四人,眼下日本列島戰亂不止,為了尋找那面銅鏡,他們與日本武士拚死搏殺,就在大功快要告成之際,據說、據說那銅鏡掉進河裡,眼下暫時還沒撈不出來,為臣……」
還未等他把話講完,只見嘉靖皇帝猛的挺直身子,又重重摔倒在龍床上,嚇得朱希忠趕忙伏地叩首……
「臣罪該萬死,請我主萬歲千萬保重龍體,無論如何,務必讓他們打撈出來,才算將功贖罪。」
沉寂良久,大太監黃錦輕聲問道:「我主萬歲,這可如何是好?」
嘉靖皇帝微微睜開雙目,有氣無力地答道:「藍真人升天之前,曾經給朕說,那佛龕倒沒有顯過什麼靈性,那面股銅鏡卻是非常之物,等他們打撈出來,再讓他們回來見朕吧。」
成國公抹去額頭上的冷汗,就當他起身告退時,就聽黃錦講道:
「我主萬歲,既然鎮宮之寶還沒找到,是不是趕緊把齋醮法壇搭起來?」
「既然如此,還不快讓那道士王金、申世恩選址,挑個良辰吉日,在京城給朕搭建一座七星法壇。今後再有人敢上書彈劾此事,給朕格殺勿論!」
嘉靖皇帝說著,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黃錦趕忙磕頭謝恩:「奴才領旨。」
派人把那些道士召進宮,黃錦尖聲笑道:「哈哈,你們的好日子到了。聖上已經恩准,只等你們選好方位,挑選吉日良辰,搭建齋醮法壇,請來仙姑去取那王母娘娘的靈芝仙草,獻給我主萬歲,祝願陛下龍體早日康復。」
眾道士聽罷,頓時喜上眉梢。
這時,王金講道:「黃公公,搭建齋醮法壇,基址要取方位端正之地,坐北面南,當以東西南北定法壇之坐向,露三光之下,以達至誠,天寶之台,取法上境,建齋行道,中列太上三尊之象,天門、地戶、飛橋務必精好。」
黃錦問道:「二位真人,你們可選好了方位?」
申世恩答道:「凡在市朝,擇寬靜街衢,苟近鬧市,需擇凈處建壇。我們已經在仙人巷選好壇址,修建靈壇一座,供養王母娘娘降下的『靈芝仙草』,再選黃道吉日,請仙姑採下獻進宮中,可保萬歲爺龍體康復。」
黃錦連忙催促:「既然選好了地址,看好了黃道吉日,不快去辦,還等什麼?」
「稟告公公,只是那大學士徐階,暗中指使工部主事梁材、戶部主事海瑞等人,阻撓仙人巷拆遷,挑動居民鬧事,還有……」
未等申世恩把話講完,黃錦不禁放聲大笑,聳著鼻子講道:「你只管去辦也就是了,萬歲爺已經嚴厲責令錦衣衛,對膽敢阻撓祭壇搭建者,格殺勿論!」
就這樣,京城仙人巷被官兵圈起來了,錦衣衛強行驅趕居民,鶴髮童顏的玄德真人帶領一伙人開始拆房子。
拖家帶口的居民露宿街頭,仙人巷外哭喊聲震天,六部官員聽說這個消息,紛紛前來干預,卻被官兵堵在巷外。
工部主事梁材跪在巷口痛哭嚎啕,戶部主事海瑞過來勸道:「梁大人,既然我們進不去,那就走吧。」
梁材仰天長嘯:「天理何在……」
「梁大人,你這麼做又有何用?」
「海大人,光天化日之下強取豪奪,天理昭昭,王法何在!」
「走吧,梁大人,我自有良策。」
海瑞說罷,拉著他繞過人群,拐進一條小巷,來到一家棺材鋪門前。
見海瑞走進棺材鋪,梁材待在門外不明就裡,不一會兒,就見有人抬出一口薄棺。
「海大人,你這是要幹什麼?」
「梁大人,拜託了。」
說著,海瑞飽含熱淚跪了下來,梁材急忙將他扶起。
「海大人,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要上疏彈劾當今!梁大人,海某在京沒什麼親朋,等我死後,請你幫忙照顧我的家人,多謝了!」
「海大人,梁某不才,自嘆弗如!」
於是,海瑞把這口棺材拉回家,埋頭寫下一份奏章,親自送往紫禁城文淵閣,當晚,便送進了皇帝的寢宮。
看罷海瑞上疏,嘉靖皇帝怒火中燒,馬上派人把首輔大學士徐階、成國公朱希忠等人召進宮來。
「今日宣你們進宮,本想問問有關太子裕王之事……」
伴隨著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嘉靖皇帝講不下去了,這時,黃錦趕忙給他拍胸捶背。
徐階趕緊伏地叩首:「請陛下保重龍體!」
過了一會兒,就聽嘉靖皇帝苦笑一聲,接著講道:「朕知道,早晚得有殯天之日,你們不必緊張。」
徐、朱二人齊聲高呼「萬歲」。
忽然,嘉靖皇帝從床上摸出一張奏摺,扔到二人近前,氣憤地講道:「這是海瑞的摺子,你們看看吧。」
徐階把摺子打開,成國公也湊過來,二人邊看、邊皺起了眉頭……
又過了足有一刻鐘,嘉靖皇帝挺直身子,乾咳了幾聲,似乎有了底氣。
「朕千秋之後,相信自有公道!但不知你們有何看法?」
此刻,徐、朱二人只看到一半,早已嚇得面如土色,只見海瑞在奏摺中寫道:
戶部雲南司主事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將有所不稱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無不備,而以其責寄臣工,使之盡言焉。臣工盡言,而君道斯稱矣。昔之務為容悅,阿諛曲從,致使災禍隔絕、主上不聞者,無足言矣。
過為計者則又曰:「君子危明主,憂治世。」夫世則治矣,以不治憂之;主則明矣,以不明危之:無乃使之反求眩瞀,莫知趨舍矣乎!非通論也。
臣受國厚恩矣,請執有犯無隱之義,美曰美,不一毫虛美;過曰過,不一毫諱過。不為悅諛,不暇過計,謹披瀝肝膽為陛下言之。
漢賈誼陳政事於文帝曰:『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夫文帝,漢賢君也,賈誼非苛責備也。文帝性頗仁柔,慈恕恭儉,雖有愛民之美,優遊退遜、尚多怠廢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當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頌之,諛也。
陛下自視,於漢文帝何如?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可為堯、舜,可為禹、湯、文、武,下之如漢宣之厲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無敵,憲宗之志平僭亂,宋仁宗之仁恕,舉一節可取者,陛下優為之。
……
徐階再也讀不下去了,試探著講道:「陛下,雖說海瑞其罪當誅……」
沒等他繼續往下說,大太監黃錦就開始催促。
「還不快點派人把海瑞抓起來,他要是跑了,可如何是好?」
朱希忠答道:「海瑞這個人向來有傻名,聽說他在上疏前,自己知道冒犯必死,已經買好棺材與家人訣別,他家的奴僕倒是都嚇跑了,臣知道他不會跑。」
忽然,嘉靖皇帝放聲大笑,喘著粗氣講道:「海瑞所說的都對。朕已經病了很長時間,又何嘗不想臨朝聽政?朕確實不自謹,導致身體多病。如果朕能在這偏殿議政,豈能遭受他的責備辱罵?徐大學士、成國公,你們都是知道朕的,朕又何曾誤過任何一件國事?」
「天下都在陛下掌握之中。就海瑞的這份奏摺來看,微臣認為,他是想拿比干自比……」
「徐階,你不必說了。」嘉靖皇帝頗為感慨地講道:「朕也覺得此人想當比干,但朕卻不是殷紂王!」
這時,徐階和朱希忠都聽懂了,皇帝肯定不會處死海瑞,同時伏地叩首,齊聲喊道:「陛下聖明!」
「徐階,你先下去吧。」
等徐階告退後,嘉靖皇帝問道:「成國公,朕來問你,派往海外的錦衣衛可曾完成任務?」
「啟奏陛下,除伊岐島的海盜外,薩摩、對馬、平戶等地的海盜已經剷除,漏網者不過二、三十人,都是一些宵小之徒,不足為慮,也難為那幾名錦衣衛,如今他們正在想辦法打撈那面古銅鏡。」
「你不必替他們辯護,朕知道他們不易,現在又有新任務交給他們去辦,看看吧,這是東廠轉來的琉球國密函。」
從黃錦手中接過密函,朱希忠看罷嚇出一身冷汗……
信中提到堺町商人林道巽,為其家族利益,包庇薩摩寇首林文俊,刻意隱瞞嚴世蕃和羅文龍在海外的活動,到目前為止,還有很多秘密不為人知,可如今,海盜餘黨仍在勾結倭寇販運軍火……
於是,朱希忠伏地叩首,誠惶誠恐地答道:「陛下聖明,是臣等失察,臣知罪。」
「哼!還說什麼漏網者不過二、三十人,都是些宵小之徒!現如今,寇首林文俊逃亡琉球販運軍火,不少琉球官吏已被其收買,將來必是心腹大患。朕在位四十五載,有二十多年深受倭寇其害,朕希望百年之後,給後世留下一個太平穩固的江山,望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