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筆文樞
瑺菱將人護在身後,儼然一副正大光明護犢子的樣子。
瑺堯勸道:“抓他來隻是例詢問話,你幾時這麽護短了?”
“問話便問話,五花大綁作甚。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要斬了他。”瑺菱說著又轉過身踮起腳查看薑扇肩上的傷處,見沒有裂開也沒有滲血,才鬆了一口氣。
“要殺周識彰的不是我,是太子。”薑扇歎氣一聲,從瑺菱身後走了出來,與她並肩。
“慢著。”瑺堯及時止住薑扇,目光掃了一圈牢室中的其餘人等,說道:“你們都出去吧。”
閑雜人等都走了,除薑扇外牢室中隻剩下衛家一家三口和一直默不作聲看好戲的沈秋實。
“今日我在城中集市遇到一熟人,此人曾在文樞院當差,現已投入太子門下,他托我將這箱子交給周識彰,我見箱子裏都是些下品的茶葉,以為是其舊主特意送來羞辱他的便將箱子帶了回來,未曾想那茶葉中有毒。”薑扇在心中直歎氣,這幾日在營中不是沒有聽說過周識彰曾經做過的肮髒事,知道周識彰與衛家軍的恩怨,正是因為如此,此時才會如此複雜。
“他讓你將這箱子帶回你便乖乖聽話了?如若他假借太子的名義,借刀殺人,又當如何?”
薑扇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來遞給衛鐸,無奈的說道:“這印想必衛都統一定相當的熟悉,此人手持太子親筆書信再加上鐵筆文樞四個大字,薑扇怎敢不聽從。太子手中有此印鑒,不用我多說,您也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那親筆信上確是印有鐵筆文樞四字,衛鐸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意味著太子將接管文樞院,領監國之權。”沈秋實伸了個懶腰,靠在椅背上繼續說道:“這下可有的是熱鬧看了,得虧這茶葉裏的毒分量下的少,不然那周識彰已經下阿鼻地獄了,就是苦了譚吟,害死他女兒的仇人在眼前殺不得也就罷了,居然還要救活他。太子要殺周識彰,若是他死了,楚王那裏又怎麽交代?我看太子與楚王兄弟兩是盯上了衛家軍的兵權,想逼得我們進退兩難,走投無路。”
薑扇與瑺菱麵麵相覷,看來這事遠比他們想的複雜。
“屬下柳瑾一有要事稟告。”
牢室外傳來柳瑾一的聲音,衛鐸道:“進來吧。”
柳瑾一神色略帶慌張,將手中緊緊抓著東西遞上,“稟都統,方才南城門外有一羥人騎馬而來,衝著城門放了一箭,巡城兵開城門取來一看,那箭上綁著的正是羥人發的戰帖。”
衛鐸將那戰事帖來回看了三遍,將其與太子留下的書信放在一起,語氣嘲諷的說著:“爭兵權?開戰在即他們眼裏卻隻有兵權。”
十五年前流寇剛剛起步,最鼎盛時期人數最高達到過五千餘名,那時各國戰事剛剛叫停,多國來使齊聚平漓都城,達成了互不侵擾流通商路的協議。
而蕩平戰亂的正是衛鐸的衛家軍,那年瑺堯五歲瑺菱才兩歲,各國之間重歸和平,這其中卻也包括羥國。
彼時的羥國還未建立,與夷人部落也並未分家,草原還是茫茫一片青綠,他們與玉叟城互不打擾,玉叟城的百姓還尚可享安居樂業。
可惜好景不長,各國戰亂停歇後賊人窮出不盡,安樂窩那時還隻是個小小賊窩,領頭的是個池青國人,全寨上下隻有二三十人,馮刀就是那時犯了事逃亡於此地的,他殺了那領頭的池青國人,自己做了大當家,將賊窩改了名字稱為安樂窩,四處放話聲稱可收留那些被通緝的犯人,每日好酒好肉的供著,投奔他的都可過上快活賽神仙的日子。
於是,那些燒殺搶虐無惡不作的賊人紛紛聚集於此,不足半年竟已有三千餘人奔赴此地,將附近城池禍害的民不聊生,草原上的羥人與夷人也飽受迫害。
安樂窩地處池青國與平漓國各自邊城之間,若是仔細點算玉叟城離得稍近些。池青國戰事之後國力衰微,兵力不足以前去剿匪,無奈之下,平漓國隻得攬下此事。
各國戰亂結束後未滿一年,衛鐸被文樞院派去鎮守邊陲,肅清流寇。
待到衛鐸整頓軍隊來到玉叟城時,流寇的人數已經達到五千餘人,正值其鼎盛時期。
聽聞衛家軍隻有兩千人的兵力,馮刀也不知哪裏借來的狗膽竟要與衛鐸正麵一戰。
可到底是不入流的流氓賊子,再是狼子野心也敵不過衛家軍,一戰過後,五千人中隻剩下了兩千人。
很快流寇們老實了一段時間,衛鐸原以為很快就可以班師回都城,誰曾想流寇之所以不再侵擾鄰國各邊城是因為他們盯上了羥人與夷人。火燒草原,搶奪牛羊掠奪婦女,逼得各部族四處逃竄退讓,再加上環境的惡化,短短數年草原變成了荒原,各部族再無生養繁衍之地。
此時衛鐸已戍守邊疆年四年,流寇殺了一撥又一撥,前來投奔的賊人不再是成百上千,可仍是源源不斷,殺光了這一撥人很快就又有下一撥人投奔馮刀。
待衛鐸想一鼓作氣徹底鏟除流寇時,羥國的聯盟軍建立了,玉叟城在這一切猝不及防的變化之下再次迎來了戰爭。
這一仗打了整一年,最終衛家軍以少勝多擊退了羥人,也自此成了邊軍,鎮守玉叟城至今,已有十五年之久。
期間流寇從幾千人變成了三百多人,任憑馮刀再是如何招兵買馬將人數往千位上湊,與衛家軍一戰過後又會重回三字頭。
衛家軍直屬文樞院,享一切特權,兼管玉叟城大小事務,平羥國戰事,鎮壓流寇,抵擋夷人的侵襲,再加上有這樣強悍的兵力,怎能叫人不心生貪念。
而羥人休養生息了十年,等的就是這個機會,所以他們找上了楚王,與他達成了協議。
楚王承諾羥人若是助他當上太子坐上王位,他就將玉叟城賜給羥國,兩國之間再無戰事。
可楚王不知道,羥人真正垂涎與渴望得到的,是平漓的整個江山。
戰帖被送往都城,文樞院裏薑豈川正對著楚王的奏章發愁,“太子殿下即將接手文樞院,是萬萬不會同意楚王殿下帶兵前往玉叟城的。”
殿內主位上坐著的正是文泰帝景維,他長歎一口氣,說道:“朕想了想,就讓楚王去吧。”
“陛下是想?”
“這兄弟兩表麵上兄友弟恭,暗裏實則爭來鬥去,朕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不知道,還當朕是眼瞎耳聾了。讓太子盡快接受文樞院,楚王可以帶兵前去玉叟城,可隻能帶五百人,他們不是喜歡鬥嘛,就讓他們互相挾製去吧。”
“下次出軍營一定要報備,不然出了事誰替你扛著。不過,羥人的戰帖都送來了,我看你以後也沒時間到處亂跑了,將傷養好隨時準備上戰場才是正事。”瑺菱還在氣頭上,沒好氣的衝著薑扇說道。一想到方才自己袒護他的樣子,瑺菱隻覺自己腦子是被驢踢了。
“你就不想知道我出營是為了什麽嗎?”見瑺菱將臉轉到一邊不理他,薑扇不慌不忙繞到另一邊去。
“誰管你。”
“聽說城裏的戲班子將你的故事編成了戲,我特意去欣賞欣賞。”
戲班子?不是前些日子去了春州嗎?盞香還是坐他們的車一道走的。瑺菱頓了頓醒過味來,“你可真是沒心沒肺,害我白擔心一場,現在還有閑心逗弄我。”
“好了,不逗你了。”薑扇將藏在懷裏已久的東西拿了出來,幸好沒丟,方才被人擎製的時候他生怕這東西掉出來摔壞了,“這是送你的玉韘,特意給你定製的,耽擱了幾日。”
瑺菱下意識摩挲著自己的手指,已經生了厚厚一層繭子,不會再被回抽的弓弦擦傷了。
這小動作自然逃不過薑扇的眼,“就當是你方才護著我的謝禮了。”他將玉韘給瑺菱戴上,這才滿意的笑了笑。
“可你分明是為了這玉韘才出營的……”剛剛是不是不該凶他來著,瑺菱仰起頭看他,薑扇生的高很快她就感到勃頸一陣酸痛,摸到手上的玉韘,她有些別扭的將目光移開。
“幸好我生的高,你仰起頭眼裏都是我,也隻能看著我了。”
“不要臉……”瑺菱低聲罵了一句臉卻是紅了,可她仍是不服氣非要強一句:“可仰著頭太累了,看你就是受罪。”
薑扇立刻彎了彎腰,臉湊了過去,“這樣就不累了吧。”
瑺菱連連後退了幾步,“成天的男女授受不親,自己卻靠的這麽近。”
“我這是體貼你,不是方才還說仰著頭太累了。”
“詭辯,難道世上所有生的高的人都要像你這樣體貼人嗎?”
想到那宋時銅生的也高薑扇皺了皺鼻子,說道:“那自然不行。”
這人又開始了,一貫的嚴於律人寬於律己,她倒要看看這回他又有什麽歪理,“為何?”
“因為你是衛瑺菱,我是薑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