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斷雙魚信
薑扇心中猶豫著,話到了嘴邊又反反複複的吞回咽下。
“殺了馮刀你心中應該輕快了不少吧。”他話鋒一轉,將話題引向別處。
“我想今晚大概能睡個好覺了吧。”抬頭望了望月亮,月華如霜印在二人身上,瑺菱頓了頓,說道:“我殺了很多人,經常噩夢纏身,夢到的是那些被流寇殺害的無辜百姓,他們滿身都是血,有的沒了胳膊有的被砍斷了腿,每天都會有個人抱著自己被砍下的頭,他問我,你為什麽不救我,為什麽不在他們被殺害之前殺了那群為禍不仁的畜生。夢境顛來倒去日複一日的在每個夜裏輪回,卻也是因為這個夢我不再懼怕殺人。”說完瑺菱竟覺得心中一陣輕鬆,從亂麻叢生的荊棘中解脫了似的。
薑扇腳步緩了緩,問道:“我記得當年你趕著回玉叟是因為伯母身體抱恙,難道事情另有隱情?”
“我娘並不是病逝也沒有突發重病,而是被流寇所害重傷身亡,我和我爹遠在都城,哥哥當日被夷人纏住不在城中,如果當時我在玉叟陪著我娘,斷然不會讓那些流寇傷她一絲一毫,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待在玉叟城,就是有朝一日殺光所有的流寇,為我娘報仇,為城中的百姓報仇。”
想到明日晨醒之時這顆人頭就會高懸於城樓之上,瑺菱隻覺心中痛快,整個人鬆懈下來,薑扇的聲音變得忽近忽遠慢慢連視線都模糊。
留下程鬱來的人駐守安樂窩,衛瑺堯帶著一行人回了軍營,束手就擒的流寇們被五花大綁押回軍營,一路上為避免驚擾百姓眾人皆是不留任何聲響。
“快快快,去軍師帳內請沈夫人過來,還有譚大夫也一同請來,指揮使受了傷急需醫治,耽誤不得。”謝滿先行一步衝進軍營,慌慌張張的喊著一不留神還被絆了一跤。
聽見閨女受了傷衛鐸風風火火的衝了出來,為了避免誤碰到傷口瑺菱依舊被薑扇背著,臉色慘白暈死過去,衛家父子二人在一旁急得團團轉。
與流寇這一戰除瑺菱外又增加了不少傷兵,譚吟忙著醫治新增的傷兵暫時無法趕過去,醫藥署裏已經擠得住不下人了,最裏間的獨室也有姚家姐妹住著,最終瑺菱被背進了自己的營帳中,鄒月露灶上還煲著湯就被人從夥房營請了過去。
衛鐸與衛瑺堯一眾在帳外急得直打轉,在此期間瑺堯還被他爹惡狠狠地瞪了好幾眼。
宋時銅背上背著漆考弓,一手提著裹著馮刀人頭的布包裹另一隻手提著瑺菱的箭袋,衛家父子慌張的樣子他已見怪不怪,餘光裏瞄見薑扇,想起那父子兩的脾性他皺了皺眉將薑扇拉到一旁說道:“你快去醫藥署包紮吧,一路背著瑺菱回來辛苦你了。”
薑扇心中焦灼,醞釀好的話尚未說出口瑺菱就在他背上暈了過去,一路疾步趕回他的臉色也難看的很,“等確定瑺菱無事後我再去醫藥署。”
“我勸你還是即刻就去,趁著都統與副將還未醒過味來,若是等他們想起來是你一路背瑺菱回來可有你好受的,定要追著你問東問西。”
宋時銅見薑扇仍是滿臉不情願對著一旁的士兵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們將薑扇帶去醫藥署。
好一陣忙活之後鄒月露掀了帳簾向衛家父子兩招手,道:“好在止血及時傷口沒有再滲血,我給她上了藥也已經包紮好了,等譚大夫處置好醫藥署的傷兵再過來給她把個脈,開了藥送到夥房營去,我先去煮個紅棗湯過一會兒送來給她喝讓她補補血,這會兒人還沒醒,你們手腳放輕些別打擾到她休息。”
衛家父子掀了營簾進帳,見到瑺菱呼吸平穩的睡著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生怕驚醒瑺菱兩人並未多留,又躡手躡腳的出了營帳,還未邁出幾步衛鐸冷不丁問了一句:“剛才是薑家那小子一路將瑺菱背回來的?”
衛瑺堯動作一僵正準備辯駁幾句又聽他爹說道:“你這當哥哥的是幹什麽吃的,怎麽能讓瑺菱受這麽重的傷,我說過多少次了在外一定要護她周全,你說,你是不是讓她與馮刀交手了?”
“親手砍下馮刀的人頭是瑺菱最大的心願,我怎能阻攔?況且她辦到了。”瑺堯雖也心疼妹妹,可與一了瑺菱的心願相比他果斷選擇了後者。
“你們當著我的麵商議的計劃裏可不是這麽說的,一個個都這麽擅作主張!”
衛鐸準備回府拿些銀兩,明個一大早買些名貴的藥材給瑺菱補補身子,臨走之前撂下話命衛瑺堯好好審訊押回營的流寇,查出羥人究竟是怎麽勾搭上他們的。
瑺堯挨完罵望著蒙蒙亮的天隻覺困頓,晃了晃神又進帳看了眼瑺菱終是去辦衛鐸交代的事去了。
醫藥署裏已是人擠人的狀態,前兩日被城外村民砸傷了腦袋的傷兵已然成了傷勢最輕的,眼下醫藥署裏實在是連站腳的地方都沒了,譚吟隻好匆匆給他們多換了一次藥,讓他們回自己的營房裏睡大通鋪去。
譚吟忙的腳不沾地,匆匆為薑扇包紮好肩上的傷又緊接著為下一個傷兵忙活。
薑扇道了謝便起身離開,一刻也不舍得耽擱腳步飛快的趕回瑺菱的帳前。
因著有鄒月露照顧,此時帳裏帳外並無其他人照看,而此時的鄒月露還在灶前煮著湯,若是他此時進了帳內就成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薑扇站在帳前猶豫掙紮了片刻還是選擇了正大光明的進去,奈何這營帳並無房門他隻好將帳簾收起打了個結,帳內如何由外邊能看的一清二楚。
看著熟睡中的瑺菱他隻覺心中安定,獨自躲在程鬱來房中時他心中的惴惴不安在見到瑺菱的那一瞬間即刻化為心安,身處流寇賊窩自己一時頭腦發熱竟想要一訴衷腸。方才瑺菱所說的話在他腦海中一刻不停的轉著,他心中一揪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是在心疼她,想到她身上的傷,薑扇心中越發不是滋味,酸酸漲漲像是缺了一塊似的,空乏無力。
那些未說出口的話猶如亂麻叢生攀滿他的整顆心,薑扇思緒萬千,想著自己大概也隻敢對著熟睡中的瑺菱說這些話了,他有些無措道:“我想通了一件事,心裏覺得慌張膽怯無法言喻但又實在情難自已。我兩自小相識,每年的五月起我就開始掰著手指頭數,你究竟還有多少天能到都城,會不會提前到達,那年你走後我寫了很多封書信,可惜直至今日未有一封寄出,等了許久也沒有收到你的書信,第二年起你便不再跟隨你父親前往都城述職,那時候我才意識到隻有每年的夏季我才能見到你,可從那年起連短暫的夏天都消失了,當時我心裏突然竄出個念頭來,若是能年年季季與你像從前那般…該有多好。我不敢多想,隻告訴自己是為了青梅竹馬的情誼所憂愁。”
薑扇的心跳的越發快,心裏不斷重複著她聽不見她聽不見,這才敢繼續往下說:“其實我來玉叟確是有不小的私心,到這兒的第一天晚上我整宿未眠總覺得心跳如擂腦袋裏有根弦繃著,而這弦的一張一弛卻是牢牢把握在你手中。什麽為了青梅竹馬的情誼,都是我自欺欺人罷了,其實我早已對你心生愛慕而不自知。”
燭火快燃到了盡頭,薑扇起身去換蠟燭,紅彤彤的耳垂在燭光下更顯誇張,原本熟睡中的瑺菱睜開眼一瞬不瞬的盯著薑扇的背影,在他轉過身時才重新闔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