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累傷痕不可磨滅
在廚房雖不能派上什麽大用場,遞遞碗筷這種活兒薑扇還是做得了的。洗手作羹湯未遂,他眼巴巴的看著鄒月露煮粥,將步驟暗記於心,想著總有一天能用得上。
端起鄒月露做的那碗香噴噴的粥時,薑扇想了想方才他做的“粥”,在心裏自嘲道,壓根不是瑺菱嘴刁,是他做的東西根本不是人能吃的。
“我留在廚房把藥煎了,你幫我跑一趟把這粥先送過去吧,不能讓她空著肚子喝藥。”說話間鄒月露又開始忙活起來。
薑扇小心翼翼的捧著那碗粥,生怕灑了,夾了些爽口的小菜一並放進食盒中。一路上雖是著急可因為怕食盒裏的粥灑了,硬是走的比蝸牛還慢,而秦頌則是去往瑺堯的院子,給他也送去一份,兩人背道而馳步伐皆是慢吞吞的,鄒月露忙碌間抬頭看了一眼笑著搖搖頭又繼續忙著手上的事。
“這麽說瑺菱還真是不容易。”孔清雙手托著腮,眉眼間盡是愁緒。
“沒你們聽說的那麽風光吧。”宋時銅給她講了瑺菱是如何從弓弩營的小兵一步步升遷為指揮使的過程,與孔清想的卻是相去甚遠。
她原以為瑺菱自小在衛家軍軍中長大,她與她的父親和兄長一樣都是天生的武將,意氣風發名揚天下,年紀輕輕坐上指揮使這個位置是天經地義並不奇怪,她無比欽佩瑺菱身為女子卻有不輸入男子的意誌,可以在戰場上英姿勃發,她隻看到了瑺菱風光無限的一麵,並且把這一切都當做了理所應當的回報,她不知道的是,衛鐸雖十分寵愛瑺菱可衛家軍軍紀嚴明,朝廷又緊盯著軍中,他萬萬不可能徇私舞弊,讓自己的兒女毫無功績就肩任軍職手握兵權。
沒有人可以一步登天,就算是曾在各國混戰時期蕩平天下戰亂的衛鐸,也沒辦法做到這點,所以瑺堯與瑺菱都必須從最普通的小兵做起,衛家兄妹一路升遷到現在的位置,爬的有多快,手上就沾了多少敵人的血,與所有衛家軍的兵士們一樣,他們都是踩著敵人的屍體爬上來的。
而瑺菱被人誇讚了千萬遍的弓術也並非天生。相比之下衛瑺堯卻是很像衛鐸,精於弓射騎術天賦極佳,刀法淩厲斬無數匪寇於馬下。
有這麽一個天資卓殊的兄長在前,瑺菱不得不也不可不付出十倍的努力追上他,從天蒙蒙亮開始直到太陽下山,都能在弓弩營的校場上見到她發了瘋練習的背影。
“我同瑺菱一樣在軍中長大,與她也算是青梅竹馬。自打入了軍營她沒有一天是空閑的,持弓射箭手臂練得淤青發紫是常態,有時候手腫的玉韘都戴不下。受傷也好被罰也罷,她從來都不吭聲,你若是問她發生了何事,她也隻把這些當做是什麽無關緊要的小事來講。可我知道她其實也是痛的,但她覺得麵對痛苦自欺欺人療效甚佳,我便也不去道破。”宋時銅頓了頓將放空的眼神移回,又說道:“孔小姐,我說了那麽多不是為了幫瑺菱訴苦,隻是想告訴你,既然來了軍營你就要做好吃苦的準備,你所崇拜的衛瑺菱是經曆過千錘百煉才走到今天的,她不是一個騰空出世順理成章的傳奇,你們崇拜她身為女子可憑戰功名揚天下,羨慕她的自由與風光,她是女子,也是軍人,在軍營裏不談性別才是對她最大的尊重。我希望你們知道她所受過的苦再去談崇拜一詞。畢竟,沒由來的信仰最容易倒塌。”宋時銅隱約有些擔心靠著這不靠譜的崇拜之情,這位孔小姐很難在軍營裏支撐下去。
“我知道的,方才幫她上藥時我都看見了,累累傷痕不可磨滅。”孔清抑製不住心中的沮喪,一片真心被如此看扁,不受人待見,叫她有些委屈。
蟬鳴聲戛然而止,寂靜伴隨著二人之間的沉默充斥著整個院子。
宋時銅起身要走,腳步被孔清一句話止住。
“請宋指揮使信我一回,我會做好吃苦的準備,成為像瑺菱一樣果敢英勇的軍人。”
他笑了笑卻沒有回頭,隻輕聲道:“好,我拭目以待。”
薑扇不久前才對秦頌偷聽自己牆角的事感到不滿,這會兒他倒做起這事來了。
見宋時銅出了院子他著急忙慌的匿在一棵樹後,正要鬆口氣才想起他伸著耳朵偷聽時把食盒放在院門口的地上忘了拿。
“別躲了出來吧。”宋時銅打開食盒碰了碰碗邊發現粥已經快涼了。
薑扇硬撐著他那張故作鎮定的冷臉走了出來,不細看還真發現不了他臉上的心虛。
“果真是你。薑公子,方才那番話我可不是隻說給孔小姐一個人聽的,我知道你請願來玉叟一定是存有些私心的,陛下派遣你們幾位來玉叟的目的暫且不論,還望薑公子正視軍中紀法,不要因為私心再做出違反軍紀的事。”
薑扇知道他說的是在角村時,自己不顧聽勸擅自跑去找瑺菱的事,麵對這斥駁雖心生不快可也無法反駁。
因為真正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宋時銅對瑺菱所了解的一切,這些都是他一無所知的。他不知道瑺菱受過幾次傷是傷在何處傷情如何,不知道瑺菱是怎麽一步一步地爬上指揮使這個位置,他甚至和孔清一樣天真的以為,作為衛鐸的女兒,她坐上這個位置是天經地義。流寇與夷人凶狠又狡詐,仿佛永遠也殺不完,他從未想過瑺菱是在一場場廝殺中,在血海中狼狽不堪的殺出一條活路才得到今天的一切。世人隻知她美名在外,誇她巾幗不讓須眉,有多少人知道這背後的一切,又有多少人願意去正視這一切。
而他也隻是這一無所知的人群中的一個。
看著眼前的宋時銅,薑扇終究是抵不過嫉妒心,將他視為敵類。
“我隻問一句,你與瑺菱究竟是什麽關係。”薑扇已是強忍著醋意問到,卻仍能聽出他的咬牙切齒。
“青梅竹馬,生死之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