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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不能插足的婚姻堡壘

  我在等你,即使我知道,也許永遠我都等不到你,也接不了你,補不圓我們有一絲裂縫的婚姻。可我依舊讓自己在等,即便是,毫無意義。很奇怪,除了這件事,好像已經沒有讓我覺得快樂的事情了。


  ——顧方西劄記

  這一年又是,新年將近,巴黎下起了小雪。


  薄霧淡窗,玻璃的鏡麵上像鑲嵌了看不清規則的雪花圖案,透明繽紛。


  室內有碳和火光的倒影,壁爐與煙囪相連又略帶幾分神秘,暗紅鮮豔的火苗時不時的在壁爐裏彌漫著點點的溫暖,法式的壁爐在火光的倒影下複古而沉寂,又有一抹難得的淡淡漠漠的愜意。


  屋裏有紙張翻動的聲音,“啪啪”作響,還有一女子嫣然小聲的低笑,似有意無意的想引起房間裏那個靜坐如水的男人少有的反應。


  “顧院,你有白頭發了啊。”


  那人,指著他笑笑,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浮現了隱約的梨渦。


  垂目的動作沒有變,隻是眼神微微一怔,男人然後淡淡的應了一句:“是嗎?”


  話落剛要翻頁文件,欺身而來的刹那溫暖,下意識讓他眉頭一皺,偏頭避讓,還沒反應過來,頭上略略傳來不經意的刺痛,他一仰頭,便看見那個相貌姣好,語笑嫣然的女子,指間攥著他細小的一根白發,仿若得意的說:“我抓下來了,白頭發。”


  白發。


  他喉嚨一緊,眼色微凜,以那女子吃驚變色的速度,神色緊繃的搶回那根白發,不自覺冷下語調,冷漠沉聲的警告道:“伊內絲,別讓我提醒你第二次,不許再碰我的頭發,特別是白頭發。”


  “……我幫你拔掉有什麽不對?”忍著氣,她怔了怔,的確是被他第一次形於外的冷厲給震懾到了。


  同事那麽多年,沒有五年也快將近八年,他的性格一直是淡漠如水的,似乎根本沒有任何人能激起那灘死水,她喜歡他,喜歡這種個性,甚至喜歡撩撥他,可是他多半是不予理會,更不會如此疾言厲色。


  笑容停滯著那兒,然後她有些尷尬的反問他,拔一根白頭發而已,也不是那麽大的事情,何況,她喜歡他身上那種經曆滄桑歲月的痕跡。


  伊內絲大學畢業的第一份實習的工作就是當他的助理,這近八年來,喜歡眼前的男人的原因隻會因他一年又一年愈加安靜的深沉而越來越明顯,她更加清楚,沒有比她更了解這個男人的女人,甚至ISEM時裝商學院所有的教授老師和學生都潛意識的認為他們是一對,就算不是一對也早晚能成一對。


  他將近四十,早已不年輕了,他需要一個伴,而她是最好的人選,即使她和他年齡有些略大的差距,但她伊內絲可以斬釘截鐵的說,沒有人比她更適合做他的妻子。


  思及此,她深深吸一口氣,露出一直以來都極溫柔嫣然的笑意。


  眼眸深沉,然後緩緩垂下,他在看她笑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晃神,讓伊內絲略略心裏有些欣喜,她每次接到這種訊息都讓自己更添了幾分信心。


  可他的下一句,卻讓她一頭霧水,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我的白發不用你拔。”


  淡淡的,他略有些沙啞的嗓音語調平常的說道,然後揉了揉微微酸疼疲乏的太陽穴,摘下眼上黑色木質鏡框的眼鏡,沉吟一聲,籲了一口氣,放在桌上,最後關上文件夾。


  窗外滿是白色透明的霧氣。


  櫻桃木做成的格子分開的玻璃窗外望去是法國ESMOD時裝學院複古而鮮活的白雪景色,校內安靜,一片蒼茫白淨,時不時有極少的人影成黑點在那兒晃動。


  他的紋理精致的黑木色鏡框在桌麵上顯得與他的氣質無比融洽,沒有任何logo的黑色西裝和淺灰色的襯衫,手上無任何裝飾品,隻是低眉斂目不發一言,就氣勢盡顯。


  那頭上的黑發泛著灰色,已不像年輕小夥子一樣的光澤卻有一份沉寂如水的氣質。不是單單的斯文內斂,而是深沉無波,麵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讓人時不時的以為,沒有半分是能夠撼動這個如死水卻略略透著無形氣勢的男人。


  “不拔難道留著觀賞嗎?”


  伊內絲深刻姣好的五官分外鮮活,甚至不怕死的開口。


  喜歡一問到底是她的習慣,也許是因為她的表哥與這男人是好友,所以借著麵子,時常在別人眼裏她是個敢捋老虎毛的女人,也不意外有人將她與這個男人看做一對。


  “恩,留著。”幾不可聞淡到讓她隱約感覺到溫柔的錯覺,她見他嘴角好似揚起一點點的弧度,然後一瞬間就恢複了平常。


  有些溫存,有些苦澀,又有些嘲諷,她不懂,她竟然可以從中覺得出他此刻的心情是如此複雜。


  鼻尖一酸,伊內絲撇開了眼,對著窗外的小雪,細細的,紛紛的,轉移話題失神不經意的問:“哎,顧院,你最喜歡什麽季節啊?”


  聞言,他沒有及時回答,隻是眼神不著痕跡的一沉,然後點燃了煙,星星火火微弱的光亮,他猛地吸了一口,姿態很沉靜優雅,卻被煙一衝到了喉嚨連連咳了好幾聲才嘴角淺笑,眼底不達笑意的問:“你怎麽不問問我最害怕哪個季節?”


  她一聽,欣喜的問道:“你說,你最害怕哪個季節,說不定我們一樣啊!”


  “秋天,我最恨,最怕過的是秋天。”他一直垂著眼,沒有跟任何人對視,隻是仿若有些飄忽,墨黑的眸子點點的黯淡,緩緩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小雪隨著冷氣鋪麵席卷而來,他倒吸一口氣竟也不覺得冷。“秋天才是最冷的,冬天又算得了什麽。”


  他經曆過的秋天,他失去的,他不願失去的,他最想要的,最不想要,一股腦子全都成了百般的滋味衝到了他的心頭,一瞬間漫開的冰寒竟也能抵得過天氣。


  心房一抽再一抽,他麵上的表情卻沉如水,靜如死。


  “可是,秋天有你喜歡的,有你喜歡的雛菊還有秋蘭,顧院,你對秋天有偏見。”低低的發笑,伊內絲眉眼滿是笑意,雖然嘴上那麽說,其實她從來都珍惜與他的對話,看著他難得沒有防備的失神,是一種享受。


  他站在陽台吹風,伊內絲看不穿他的表情。


  他隻是淡淡薄薄的漫過一聲呢喃,下顎微抬,眼神飄渺,仿佛對著很遠的地方,焦距甚是模糊。


  所以,遲歡。“所以我對它又愛又恨,萬般的難受,可還是割舍不下,非要日日折磨自己不肯罷休,這是生病了嗎?”


  他問,隻是問,從不奢望有答案,失神的近乎夢囈的呢喃。


  伊內絲不甚聽得懂他的話,心裏隱隱泛上不安又酸澀的情緒,然後隻是憑著潛意識的感受,低低的與他自顧的應道:“不是,應該算是入魔了。”


  顧方西懶懶沉沉的淺笑,再也不答話。


  他隻是恍惚的思忖,魔了就魔了,如果天堂的代價是放下,那麽不如在地獄裏執著,即使他比誰都清楚,那樣的結果是沒有盡頭。


  靜靜的看著他自己手中的煙在白雪和複古呈黑的色彩中,一點點的星光湮滅,再無光亮,隻有一地隱隱約約看得見粉末的白與灰,與這一刻的天氣天色融合一體,滲透著幾許蒼涼。


  “新年快到了。”


  良久,他淺淺的歎了口氣,嘴唇抿了抿,捂了捂胸口,稍微有些發冷。


  伊內絲在後麵聽見怔愣了半秒,嘴角勾出一抹有些許酸澀的笑容,梨渦很淺,然後深吸一口氣,咬著牙問:“你今年還要一個人去維也納看新年音樂會嗎?”


  “恩。”他幾不可聞的應了聲,看著地下薄雪的地上,自己的一雙孤零零的腳印,狹長靜鬱的眉眼,有片刻的迷惘沉寂。


  “還是照樣買了兩張票?每次都浪費不是嗎,聽在那兒碰見過你幾回的教授們都說,你旁邊的位子從來是空的……”說不清道不明心裏直覺的心慌,每回如此,離維也納音樂節的那幾天,就算是學院著火了,學生跳樓了出車禍了,他也依舊不動聲色固執的照例去維也納,雷打不動。


  她處理著他平日的事務哪會不知道,每年都如此,每次訂兩張,最前的位子,如果是有《卡門》的劇目,他會難得笑顏顯露的說起對這個劇目的期待。


  每年皆是一個人,每年都買兩張票,她是個女人,怎會什麽都感覺不到,就算是不甚清楚但也隱約覺得出其中令她苦澀的滋味。


  “我……不能去嗎,反正,反正空著,空著也沒用啊。”


  含著期待,心在話終於鼓起勇氣說出口的時候提到了嗓子眼。


  她每回都想提,在第一次知道他買了票時,她暗自期待是買給自己的,在他的身邊來來往往的也隻有她這個女人,她想說不定他會約自己,那個新年,她忐忑期盼了很多日子,可她終究沒聽到他說那句話,她略略嫉妒的想,也許他是約了別人。


  可是一來二去幾年,她在別人的口中聽說,他一直是一個人,旁邊的位子好像總沒有人坐過似的。


  當時,她一下子欣喜,一下子又沮喪難過到了極點。這比他身邊有人坐著更讓她心驚肉跳。


  如果那個女人是每回坐在那兒陪他看的,也許她總能在別人口中聽到些蛛絲馬跡,暗自探聽些敵情,她是比自己好看,還是比她漂亮,或是比她認識他的近八年更懂得他?可是沒有,沒有才是最難猜,最難插入的,她翻來覆去,她暗自糾結,終於在這一年,提起了勇氣試探的問起。


  不是她從前不敢,而是不知道空位子的真相,不是她後來不知道,而是她開始害怕知道真的答案,可是總要知道的,不然連一步都仿佛走不進,他的世界,總是隔絕著所有人,即使親近如她,也找不到那個細縫。


  空著也沒用,是啊,沒用。


  他在她錯愕的眼睛裏,低低的失笑,嘶啞低沉,然後是一連的輕咳,最後當她因為他終於鬆口的時候,他慢條斯理走進室內,戴上眼鏡,透明的鏡麵遮不住他懾人的深沉眼眸,卻遮住他瞳孔流轉間透漏的情緒。


  他連喉嚨都不動,隻是淡淡的如氣聲道:“我已經習慣了旁邊的位子總是空著,不習慣有人坐著了,所以沒關係,浪費就浪費了。”


  伊內絲怔忡的聽完他的話,然後過了整整幾分鍾咀嚼消化著,終於露出一個牽強還算溫婉的笑意,低低的說了聲“我先去忙了”。


  走出辦公室的那一瞬間,不想死心,也沒死心,可是聽見門關上的那刻,她還是不由控製的哽咽,咬著唇輕聲啼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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