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情深不壽(第二更啦)
我告訴自己不能心軟,我們之間的錯誤何止千萬,怎麽能裝作毫無顧忌的重新相愛?
你負了我,還是我負了你,又或者是你的一念之差讓我們負了彼此。
——遲歡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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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黯淡,燈光昏淺。
顧方西也許錯就錯在,不夠狠心。
對遲歡,他隻狠了一半的心,還有一半就戳在自己心房裏,剜著自己的血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遍一遍的絞著,拉扯著心房。
遲歡手指顫了顫,在他專注溫柔的注視下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去看他的表情,她瞥過他的耳後然後聚焦在他滿是繃帶的右手,忍著喉嚨的緊澀,等啟唇才驚覺自己開了口出奇輕聲的問著:
“那個,疼嗎?”
“已經不疼了,比起車禍剛剛醒來的時候這個算是小傷,沒什麽大礙。”
他呆滯一秒,緩緩握住已然空無的左手,對她淺淡的笑。
眼神在昏黃靜柔的光線下溫醇如迷離的夜色,嘴角微翹,嗓音低啞磁性。
“車禍的時候,你……”
朦朧燈色間,她不知道自己想開口問什麽,隻是不由自主的沙啞開了口,手在毛毯下下意識的攥緊,臉色平靜若水的問道。
“我當時想,一定不能死,死了就再也沒有以後了。”
他依舊抿唇淡淡的說著,雙目流光炯炯,額上還有些發燒的溫熱,雕刻分明的臉龐失神的轉頭仰著,黑灰色的天花板,暗淡的光線,他嘴角隱藏著說不出的蒼涼。
“歡,我記得你以前除了小說還愛看未解之謎類型的書。書上說,人在生死徘徊的時候,都會有一條頭是黑,尾是明的路。我好像那天真的看見了,有光亮的那頭,很溫暖明亮,越走越沒有身體的痛覺,我真的很想去那裏。可是……我閉著眼睛還是發了瘋的往回跑,越往漆黑的那頭跑就越疼,越來越疼,越來越痛。痛醒了,就活回來了……即便後來,我都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嗬。”
“……”
“唰”的蒼白,猛然重重敲擊心房的一擊,汩汩的血無聲的在她的胸口流動,咬著唇,她努力的平複,垂下眼簾,當做平靜,眼角卻還是滲出了止不住的酸澀。
眼下,是朦朧又朦朧的她握著的雙手,還有他放在床邊,空無緊握的左手。
那些彼此的指尖,正孤單悲涼的對望。
他沒想到的是,後來他卻不記得自己,也不記得那個死死要記得的妻子。
低笑一聲,隱隱的嘲弄,自嘲,他蹙眉仰望黯淡的天花板,眼神裏隱約有不易察覺的水影。聲音沙啞沙啞的流動,緩緩的在蠕動的嘴唇淡淡的傾斜出聲:
“車禍的時候,我痛著醒來,等我現在回頭去想,我才發現,我曾經那個時候也是有勇氣的,是你讓我有勇氣痛著活過來。活著就會痛,可我寧願痛還是想活著回來找你……”
“遲歡,我失憶醒來的時候的確很懦弱,因為我明白那時我已經再沒有那樣的勇氣回頭找你,就算是以後懦弱的等你也好,我懦弱的想等一個奇跡。可我那時是真的抱著所有的勇氣,忍著活著的痛覺努力醒過來……”
眼淚潸然的無聲落下,在她的衣服上變成一滴一滴的水漬,她告訴自己不能心軟,她告訴自己,他們之間的錯誤何止千萬。
他的眼角也默然的滲出了幾滴淚,很少,濃稠,慢慢的流到嘴角,他卻沒有反應,仿佛想到了什麽,渾身一震,分明的五指突然緊握,回頭望著低頭看不清麵容的她,頹然低冷的咬著牙齒酸澀的道:
“但是,我千努力白努力,我終究想不到,上天還是懲罰了我,它告訴我,錯了一步,即使是轉身一秒鍾的回頭速度,都要為了當初的一念之差付出代價!而且是慘痛的,是讓我永遠活在牢籠裏的代價……我……”
“別說了!”
她冷聲遏止,咬牙的酸疼,等他下一秒怔怔的回神過來,才發現那一方記憶中的溫暖就在自己的懷裏,仿佛是內心深處最難磨滅的溫度。
“別說了。求你,別再說了,好嗎?”
這一刻,她閉著眼睛抿唇深深抱著他,出奇低柔著嗓音。
他艱難的用左手撫著她柔軟如綢緞的黑發,就像夢裏很多遍的動作,一下一下,溫柔的安慰道:“遲歡,我沒你想象的那麽脆弱,我很好,真的。”
他以為,有一天,他可以跟她說,他過的不好。
可是,終於到頭來,他卻微笑著閉著眼睛不由自主環著她,隻能開口安慰她說,他很堅強,真的,他過得很好。
“你呢,遲歡,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低啞溫柔的問候,遲了四年的問候。
夜晚八點左右,不知是哪個鄰居放了音樂,不是搖滾,是粵語的呢喃吟唱,吳儂軟語的婉轉醇厚,猶如一場綿綿的對語清唱,聲量很輕像是怕吵到人,卻輕得叫人沉浸忘懷。
聞言,她震了震,手下意識的輕柔撫過他頸項的紅痕,指腹下的凹凸磨砂,略略失神。
遲歡的手緩緩移到他因汗水而變得濕漉漉的頭發上,輕輕的拍了著,舌苔間滲出幾絲苦味,她唇瓣蠕動,無聲的,半晌,終於啟唇,微笑回答:
“過得很好,我過得很好,你放心。”
她也以為,有一天,她可以咬著唇滿目怨恨的站在他的麵前對他說,顧方西我過得不好,你是不是會心痛?
又或者,她可以漠然冷笑的對他說,顧方西,沒有你我過得更好……
可是,她沒有想過,當有一天自己回答他的時候,語氣竟是安慰。他告訴自己的時候,語氣也是安慰。
“咕嚕嚕”怪異的聲響從顧方西的身上傳出,他蹙著眉,無奈的望著遲歡。
淺歎了口氣,遲歡笑了笑,給他蓋上被子,轉身出了臥室。
打開冰箱,幸好有飯,一點點蔬菜還有些肉,簡單的燒了一碗粥,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什麽都別想,他是病人,而她,她也需要休息,需要腦子裏全都淨空。
臥室門被打開的時候,顧方西笑著眯著眼睛,微翹的嘴角劃出最優美暢快的弧度,削尖的下顎曲線很好看,眼角溫潤。
等遲歡走近,他抿著唇噙著笑指指自己的右手,然後左手揮了揮,眼神期待的表示。
“坐好。”
歎了口氣,遲歡瞥了眼他,淡淡的命令了一聲,顧方西點點頭移了移,動作拘謹聽話。
舀了一勺喂進他的嘴裏,薄唇輕啟,暖暖的熱氣彌漫在彼此周圍。
“好吃,很甜。”
他還沒咽下就急切的呢喃道。
她淡淡的瞥了眼他,嘴角微翹。
“顧方西,我沒放糖。”
怔了怔,他笑著道:“鹹淡剛好。”
又騙她,她籲了口氣,捏了捏他挺直的鼻梁,擦了擦他額間滲出的汗。
“我也沒放鹽……四年了,你討好女人的功夫沒有半點進步。”
沉默了半晌,他慘淡一笑,斂下睫毛,分明俊美的輪廓,陰柔冷雅氣質在暈黃的燈光下變得柔和,眼窩處微微泛著陰影。
“隻騙過你,也隻討好過你,是我太心急了,遲歡,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很久沒有吃到你做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