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五章 終極套娃
“我算是想明白了,你們這個皇帝呀,用人就是個饕餮,胃口大的緊。你看,你戰場是不能打了對吧,按理武將到這份上,就該歸隱了,即便是在朝堂上也是修閉口禪就行了。沒什麽威脅才對。可是現在呢?”
“我就奇怪為什麽把你從來州調回了汴京,又是升官、又是賞賜,甚至連太皇太後都動不了你。這恩情可大了去,感情在這事上,等著你呀。”完顏宗幹用力的啐了口瓜子皮,把自己摞出來的瓜子皮山都給吹散了。
“以後這種事,絕對少不了。嘖嘖,無所不用其極,是在下輸了。”完顏宗幹連連搖頭,大宋這皇帝,絕對不想表麵那麽良善。
王稟上下打量了一下完顏宗幹晃著腦袋道:“為官家盡忠那是本分,我樂意!”
完顏宗幹連連點頭道:“那是,有錢難買人樂意呀!要不你們這大宋皇帝高明呀,這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哪怕是知道了,你也心甘情願,嘖嘖,這水平,我遠不及也。”
“待會常朝你就杵在那,官家所言,臣甚是認同。往那一坐,就沒人敢造次,嘖嘖。”
“就這麽簡單?”王稟皺著眉看著完顏宗幹。
“對,就這麽簡單。隻要你還在京中,你們官家就是大優勢,想幹啥幹啥,為所欲為。”完顏宗幹點頭道。
這就是現實,五萬大軍駐紮在陳橋驛,整個朝堂裏的人,誰都不敢造次,不敢用什麽陰毒伎倆,而官家所的三大前提,就必然會推行下去。
“我知道了。”王稟點頭,站了起來,從西華門進了宮,走進了文德殿。
“刑律為何要再次強調刑律麵前人人平等?刑律麵前的人人平等前提,是法律麵前人人平等原則在刑律麵前的具體體現!正因為在曆朝曆代裏,刑律麵前不平等是極其常見的!屢見不鮮!”宋世卿漲紅了將這一段極為拗口的話的字正腔圓!
趙桓坐在月台上,看著宋世卿的模樣,這語速語調,擱在後世做個RAP歌手,那是一等一的強,趙桓都被這一大段話繞得有些眩暈。
律法麵前人人平等,是之前就已經廷議通過的一條律法基本原則,而現在討論的是刑律,而宋世卿堅持將刑律麵前人人平等,寫進三大前提之內。
這就成了爭議點,看似有些重複。
宋世卿剛剛喘氣喘勻了些道:“立法、司法、刑律和執行的四個層麵上,盡可能的實現平等。我們的律法在製定的時候,一定要擺脫民眾們的偏見,我們的民眾是何等的模樣?他們認為人和人是不平等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什麽是人上人?這就是尊貴卑賤之分!”
“刑不上大夫喊了一千多年了,我們到現在連立法層麵都做不到,等我們都下了黃泉,有何臉麵麵對列祖列宗!”
趙桓示意宋世卿先歇一下,這朝堂畢竟不是誰嗓門大誰就有理的地方。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
這兩句話最開始是出現在《禮記·曲禮》之中,原為:國君撫式,大夫下之;大夫撫式,士人下之;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側。
而孔子對周禮的解讀,一向在中原王朝有著極高的權威性,他在《孔子家語·五刑解》這樣解釋了:所謂禮不下庶人者,以庶人遽其事而不能充禮,故不責之以備禮也。
大約就是,庶人忙碌,對禮法不了解,不能苛責的要求他禮儀的規範。
上:寬恕,諒解。下:苛求,排斥。
所以,刑不上大夫,意思為刑罰不寬容公卿大夫,禮法不排斥刻薄庶人。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刑不上大夫慢慢被曲解了。
直到東漢時期的儒學大家鄭玄注解周禮時,終於將刑不上大夫解釋為了:刑不上大夫,不與賢者犯法,其犯法,則在【八議輕重,不在刑書】。
而這八議,在漢時,是刑律規定的對八種人犯罪,不施加殘害肢體的刑法,必須交由皇帝裁決。大漢的皇帝武德比較充沛,多數情況都是,盤水加劍以自裁,勒令自殺。
而這八議在漢時依舊是水麵下的潛規則,直到在東漢末年,曹丕篡漢之後,他的兒子曹叡在製定新的刑律時,將八議正式從水麵之下,抬到了法律條文之中,成為了八辟。
八辟,從魏明帝起,共計一千六百年,從未斷絕。
明文規定,規定的以下八種人犯罪,一般司法機關無權審判,必須奏請皇帝裁決。
這八種人是:議親,指皇親國戚的勳貴;議故,指皇帝的故舊、同窗;議賢,指有德高望重的人,比如鄉賢;議能,指統治才能出眾的人譬如:軍將、知府以上官員;
議功,指對國家有大功勳者,開疆拓土、鐵卷丹書;議貴,指上層貴族官僚,身有王公侯伯子男爵位之人;議勤,指為國家服務勤勞有大貢獻的人,例如胡元、王重陽這樣的技術人才;議賓,指前朝的貴族及其後代,例如柴家後人、蟎清遺老。
親故賢能,功貴勤賓。是為八議。而這八種人,就是超然於律法條文之外的人,八議之人,往往都是剝削的源頭。
而在大宋,除了上述八議之人存在特權之外,又加了另外一種人,讀書人。
宋世卿喝了一口涼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再次站起來,道:“熙寧二年,時神宗皇帝,金州知州張仲宣貪贓枉法,作惡多端,審刑院核查判處以死刑,而後大理寺以士大夫功名在身為由,由死刑核減為脊杖刑和黥刑,然後發配瓊州。”
“審刑院知院事蘇頌聽聞此案後,向神宗皇帝,古代刑不上大夫,張仲宣官居五品,如果對其處以黥刑,並令其與徒隸為伍,即使他這個人不值得憐憫,但仍然處罰過重,因為這士大夫的名譽受到了汙辱。”
“神宗皇帝認為有道理,於是免除了張仲宣的脊杖刑和黥刑,流放之地也從瓊州改為了賀州!此後針對官吏不再適用杖黥法,成了我大宋的固有製度!這是什麽?”
“是誰讓士大夫的臉麵受到了侮辱?是我刑部還是你大理寺卿?還是刑部的前身審刑院,侮辱了士大夫的名譽?”
“是他張仲宣貪贓枉法,作惡多端!他侮辱了士大夫的名譽才對!不僅如此,他還侮辱了我大宋律法的嚴肅!”
“這一案,到底是誰侮辱了誰!”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是如何由士大夫也不會量刑上受到優待,老百姓不被排斥在禮儀之外。變成了今,士大夫高高在上,凡文武官員犯罪應當處以笞杖刑的,均可以罰俸、降級、革職等方式替代刑罰並直接適用?你們告訴我!這還是律法嗎?這還是周禮嗎!”
“我要的話完了。”宋世卿是個周正的人,他從來都是嫉惡如仇,完之後,他坐在了椅子上生著悶氣。
趙桓看著寂靜的朝堂問道:“誰有人要反對嗎?”
朝臣們麵麵相覷,在五萬大軍就在城外,軍權都在官家手中的時候,這種廷議,他們隻能講道理,而不是耍無賴。
必須將道理講得明白才可以服大多數人。
但是顯然,宋世卿的很有道理。
趙桓看著常朝上,將近百名官員被噴的一無是處的時候,也隻是連連搖頭,文人然的劣根性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這是一群慫貨。
明太祖朱元璋和太史令劉基在討論君臣以禮相待的問題的時候,劉基就是沿用了宋朝這個論調,侍讀學士詹同補刀正因為刑不上大夫,才讓士大夫有了禮義廉恥的道德約束,君臣相宜的佳話比比皆是。
明太祖朱元璋對此深表讚同,將【六卿貴重,不宜以細故辱】寫到了法律文書裏。然後設《大誥》大興剝皮揎草之刑,貪官汙吏剝皮填草,放在衙門口和土地廟裏供人唾沫。
而之後的大明皇帝,更是將從朱元璋時的祖訓廷杖之刑,發揮的淋漓盡致,再加上後來逐漸增加的廠衛製度,可謂是對士大夫們,盡極戮辱之能事。
也沒見明朝怎麽樣,什麽國朝動蕩,國將不國的危言聳聽絲毫沒有出現。
倒是後來崇禎皇帝把魏忠賢殺了也就算了,還把廠衛製度給廢了大半,以至於後來為了七十萬兩現銀,無法調動關寧軍勤王,被李自成進了京。
崇禎吊死在煤山歪脖樹上之時,李自成入了北京城,簡單搜刮,得金銀七千餘萬兩,駝載而去!
而後蟎清入關之後,順治十一年,在隻有漢省十一省的情況下,下詔一切按舊曆會計錄為準,本色糧、漕糧等皆按舊曆,計省當年核算營收預期八百萬兩,當年實收銀兩千一百萬兩,糧五百萬石,最終折色銀三千一百萬兩。
大明是沒錢嗎?是他崇禎收不出來罷了。
他為什麽收不上來?他連自己的刀都給折了,跟士大夫們講道理,這怎麽可能收的出來?
“若是都沒有異議,這新刑律的原則這一條就這麽定了。”趙桓心滿意足的點頭,宋世卿這個嫉惡如仇的讀書人,這把刀很是鋒利。
至少論點論據將這群巧舌如簧的文臣們,噴的體無完膚。
趙桓看著文臣們互相張望的眼神,笑著道:“朕知道你們心裏想著什麽,從這個反剝削為核心的律法開始製定的時候,八議八辟就違反了律法的核心,當然要廢黜,也必須要廢黜!”
“為了服你們,朕準備了個故事,你們且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