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儒以禮亂法
前唐武則皇後時期，同州下邽人徐元慶之父徐爽，被下邽縣尉的趙師韞殺害。
徐元慶更姓易名，在驛站之中充當仆役。
趙師韞恰好住在這個驛舍中，徐元慶手刃父仇，然後投案自首。
對於這個案件，當時朝中有不少人認為徐元慶為父報仇，是孝義剛烈的行為，應赦免他的罪。
當時的武則皇後，也是如此認為。
而時任右拾遺的陳子昂，則上書《複仇議狀》，他認為按照法律，擅自殺人要處死。
後來一百多年以後的柳宗元，對此則持不同意見，為了駁斥陳子昂的主張，他寫下了《駁複仇議》。
與陳子昂進行了一場關公戰秦瓊的鬥法。
這段爭論在曆史上，就是禮法之爭的一個典型。
而在東漢的時候，有一名女子名為趙娥，其父被酒泉縣的惡霸李壽打死。
趙娥的三個兄弟都想複仇，但李壽防範甚嚴。
不久兄弟三人同時死於一場瘟疫。
聽趙家的男丁已全部死掉，李壽甚喜，大宴賓客，認為隻剩趙氏一個弱女子，不足為慮。
趙娥悲憤交加，買來一把刀，在家裏磨刀，準備複仇。
一趙娥看到了李壽，就地斫之。割下李壽頭顱後，詣縣自首。
以孝道治下的漢朝的處理結果，漢靈帝親自下旨，赦免了趙娥，以百善孝為先為名，還冊封了趙娥為孝女，烈女以示褒獎。
但是唐朝的徐元慶，最後被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陳子昂，給砍了。
連武則皇後都被陳子昂的策論，逼迫的無法下旨饒恕徐元慶。
這兩件案子代表著從漢朝到唐朝法製的進步，奈何到了大宋，又變成了麻煩事。
周三畏站了出來，娓娓道來：“董承的母親劉氏，撐起二樓的窗戶的時候，叉杆掉了下去，砸到了一個青龍幫的惡霸——秦伍。”
“惡霸秦伍與董承的母親劉氏起了爭執，然後秦伍一怒之下，就趁著夜色，闖到了董承家中，殺死了董承的母親劉氏。”
“此案發生在宣和六年。當時是開封少尹燕瑛審理。後來金人圍城的時候，燕瑛南逃，之後杳無音訊了。”
趙桓點頭，這都是兩年前的事了，現在的開封府少尹已經是李若水了。
“李府尹，此案的卷宗可曾帶來？”趙桓問道。
李若水站了出來，道：“秦伍之事，我已經重新徹查過了，當時秦伍賄賂了燕瑛，隨便抓了個嘍囉斬了之後，就結了案。”
“也就是，確實是秦伍指示並殺死了董承的母親劉氏？”趙桓問道。
李若水點頭道：“涉案之人已經羈押，青龍幫一係的人，已經被李太宰全部端掉了。敢在汴京稱龍，他們莫不是瘋了。”
周三畏看舊事已經得足夠清楚了，繼續道：“前段時間商稅改製，這董承家裏有個炊餅攤子，就把稅交給了稅稽查，這本來是合乎國法之事。”
“但是秦伍一項作威作福習慣了，就又收了一遍董承這攤子的稅錢。”
“董承舊恨未平，新仇又生，是當時，董承攜刀藏於袖子之中，找到了秦伍所在的瓜攤，董承以瓜不熟為由，三言兩語之下激怒了秦伍。”
“董承共計捅了七刀，每一刀都是致命的傷口，殺死了秦伍的董承，反而端坐在攤位之前，等待捕快的緝拿。”
這就是讓周三畏極為頭疼的案子，非常的清楚和簡單，按照慣例，在大宋，為父母報仇乃是經地義之事。
這種事雖然在《宋刑統》中，殺人償命是必然，但具體司法操作層麵，往往又對血親複仇者從輕發落。
李綱此時站了起來道：“官家，董承本來此事可分成兩部分看，第一部分就是秦伍有殺董承之母的實質，第二部分，也是董承為了響應商稅改製，才與秦伍有了新的衝突。”
“襄王曾言，君臣皆獄，父子將獄，是無上下也，事親有隱無犯也。”
“所以懇請官家，下旨特赦董承的罪名。”
“臣等附議。”諸位大臣們也是同時道。
整個朝堂除了在廢康王之事外，又在董承報仇之事上，出奇的達成了一致。
而這個時候，端坐在龍椅上的趙桓卻默不作聲的看著朝中大臣，一言不發。
周三畏歎氣，這事難就難在這裏。
按照宋律，殺人者償命，董承必須被判處死刑。
而且董承，還是為了商稅改製犯得事，還是占了為父母報仇的大義之名，怎麽看，其罪孽都是可以被饒恕的。
隻要趙桓下一道諭旨就可以赦免其罪過，但是這道諭旨，遲遲請不下來。
“董承自己怎麽？”趙桓沒有正麵回到李綱的問題，而是問到了別處。
周三畏想了想道：“怨塞身死，民之明分，結罪理獄，君之常理，何敢偷生以枉公法？”
【曆史翻譯機：母親含冤而死，草民知之甚詳，但是犯了罪，就該秉公處理，這事下的最大的道理，哪裏敢偷生以致使國法淪喪？】
趙桓端坐在龍椅上，看著朝臣，這就是大宋啊。他總覺得大宋在國法一途上，在開曆史倒車。
“周少卿以為應當如何判決？”趙桓問道。
本來邢獄就是大理寺負責審理，提刑司負責偵查，現在這個判決應該是周三畏做主才對。
“按製度應當是董承死罪，罪不可恕。”周三畏道，不過他緊接著道：“但是臣以為其罪可恕！有大義之名。”
趙桓問道：“饒恕他的理由。”
“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則刑禮之用，判然離矣。何者？”
“若董承之母，不陷於公罪，秦伍之誅，獨以其私怨，奮其吏氣，虐於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問，上下蒙冒，籲號不聞。”
“而董承能以戴為大恥，枕戈為得禮，處心積慮，以衝仇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無憾，是守禮而行義也。”
“執事者宜有慚色，將謝之不暇，而又何誅焉？”【注1】
趙桓搖頭，這個周三畏和李綱一樣，認為董承無罪，別董承有罪了，還要大宋感謝他。
趙桓忽然想到了一句話，儒以禮亂法，俠以武犯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