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被他寵成十八代孫的姬姚,究竟是誰?
墨懷古是孤竹送去絕訟的質子,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但是沒人否認他從小到大對他養父的稱謂。
九公子對他“父子倆”的稱謂,知道得更早。墨懷古開口喊第一聲“爹爹”的時候,元帝就千裏飛鴻傳書,請了九公子赴家宴。
那場家宴,單單為了慶祝墨懷古喊他聲“爹爹”,元帝竟然將鯨戈太傅窖著、等他大婚的三百壇瑤池釀,全給開了。
懷古王的聲音,如同調兵遣將的虎符。狼騎們拜完半字密語,整整齊齊地起身,退了回來。他們披甲執銳,重新列陣,再不像先前那樣散亂了。
那是一個強大騎兵團,應有的陣容。
“父皇為孤竹守了千年的陣。孩兒在此拜謝父皇!”穹廬頂上,墨懷古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墨懷古那聲“父皇”,喊得步六孤鹿臉都紅了。還好黑暗裏唯一的光源,是他後背羽翼上的太陽火。他背著光,臉紅也不怎麽瞧得出來。
懷古王喊墨天澤“父皇”,也不曉得他臉紅個什麽……
底下回應墨懷古的,不是墨天澤,是狼騎。
窸窣——
一陣鎧甲之間相互摩擦的聲音,在虛空裏震蕩開來。
狼騎們,在雪狼背上拱手行禮:“謝元帝陛下大恩!”
拜畢,狼騎們各自執長矛列陣,守護在半字密語布的陣法、或咒術外圍。
一縷縷青煙,從騎兵和雪狼身上飄散出來。狼騎們的血肉漸尖淡去,森森白骨仍是身披鎧甲、手持兵器、列陣以待的模樣。
狼騎身上的青煙散作兩處,一些純青色的,飛入了陣中半字密語圍成的圖形裏;另一些煙灰樣的,盤旋在半空中逡巡不去,不是不去,它們更像是掙紮著散不出去。
等狼騎們血肉散盡、全都化作白骨之後,半空裏盤旋的煙灰色,才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來——墨北魁!
也是這個時候,葬身狼腹的淡金色半字密語,才悠悠然從雪狼的天靈蓋上,一個一個地蹦出來。
墨北魁被困在孽緣離境裏六千年了,全是因為這些半字密語,他哪裏見得他們死灰複燃?哪怕聚齊魂魄不到半秒鍾的時間,他也不能錯過滅掉它們的機會。
墨北魁將鬼氣運在掌心,無數狼牙狀的冰刀,被他懸空控在五指之間。他睥睨天下的眼神,居高臨下地覷著雪狼頭頂上蹦出來的殘字,恨道:“墨天澤,你這忘恩負義的狼心賊子。你我的恩怨,還沒了呢!”
懸在半空的狼牙冰刀正待要發,忽然頓住了。
“嗞啦”一聲,墨北魁胸前透出一支長槍的槍頭來,槍上燃著太陽真火,鎖住了他的心脈。
步六孤鹿的聲音,在他身後冷冷一笑:“廢話多!”
墨北魁還沒來得及回頭瞧一眼,偷襲他的奸人是誰,好好的人形又散作了煙灰。
恰好,最後一波淡金色的殘字,從雪狼頭頂上蹦了出來。
步六孤鹿摟著姬姚,單手偷襲墨北魁之後,即刻抽槍回來,舉槍往那堆煙灰狀的魂煙上一拍,喝道:“收陣!”
魂煙猝不及防,被他一槍拍進了銀藍色半字密語布的圖形中央。
銀藍色半字密語,轟然往虛空裏塌陷了下去,隨後是外圍的狼騎。它們聚在一起,陷進一團幽深的黑暗之中,一團太陽火都照不透的黑暗。黑暗外圍,一圈一圈又一圈的銀藍光,爆破出來。
那是狼騎,在雪夜裏的眼神光。
步六孤鹿正待兜手,想收攏虛空裏殘碎的淡金色半字密語,他自己卻被爆開的銀藍光,給炸了出去。
“伽藍!”步六孤鹿陡然展開雙翼,退出去好百米遠的距離。他翅膀上帶起的勁風,差點兒掀起一場海嘯。
飄飄忽忽的淡金色半字密語,不知道被他一翅膀扇出去了幾千裏。
總之,飄得影兒都沒了……
步六孤鹿:“……”
這是,要我踏遍千山萬水,去給你搜集魂片的意思嗎?
這折磨人的小妖精,能不能讓人省點兒心?
不過,能保住墨天澤魂魄篆字留下的半字密語,哪怕是殘字,步六孤鹿也有十二萬分的欣喜。
步六孤鹿護著姬姚退開的同時,銀藍色的半字密語和狼騎陣型,陷入聚變式的“黑洞”裏,消失不見了。
銀藍光波震開的中央地帶,緩緩地浮起一卷寫滿半字密語的帛書。
狼騎和墨懷古的一縷魂魄,被封印在帛書之中。
淡金色的半字密語,被衝去了不知蹤影的角落裏,沒有入陣。
墨天澤那聲“淳兒”,終歸沒有白喊。臨到最後,墨懷古還是向著他的,哪怕他隻是養在絕訟的質子,哪怕那聲眾所周知的“父皇”是假的。
“姚兒,沒事了。”步六孤鹿輕輕揉了一下姬姚後腦勺。他想等法典複本的封印平息之後,再去收拾殘局的。
不曉得是他眼睛花了,還是怎麽回事?!
有隻淡金色的東西,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進了姬姚的後心。
步六孤鹿在姬姚的心念裏,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墨天澤!
“伽……伽藍?!”從來不懷疑自己感官的步六孤鹿,第一次以為自己年紀大了,老眼昏花。
姬姚沒給他回應,他以為自己幻覺的執念,又加深了一步……
他忘了,姬姚的心神早被他胸前的神鳥族徽封了,他這會兒什麽都不知道。
眨眼的功夫,又一隻金色的東西撞了進來。墨天澤淡淡的身影,再一次與姬姚疊成了同一個人。
又來一隻!
這次,他終於擦亮火眼金睛,看清楚了。撞進姬姚後心的淡金色,不是蝴蝶,是拖著葳蕤熒光的半字密語的殘字。
步六孤鹿連靈魂帶肉體,都在這一刻震撼了,十二級地震。
沒有誰的魂魄,能無緣無故地同另一個人的靈魂、肉體疊在一處,還能相融相生。吞噬、奪舍、獻舍、寄居、寄養啥的,都需要極其複雜的儀式、相對苛刻的條件,以及漫長的磨合期,肉體才能正式接納另一個人的魂魄。
沒這樣直接撞進來的!
那位……被他寵成十八代孫的姬姚,究竟是誰?
“伽,藍……”
步六孤鹿摟緊了懷裏的人,不敢鬆手。
六千年,他每一次鬆手,都是不複相見的結局。
他曾說過:“再見一麵。再見一麵,我就知足了。”
為那再見的一麵,他身碎天葬台,獻祭十三月,請她入世。他苦苦等了八年,等來了亂世裏的一場水月鏡花。
注定生生世世,與他不複相見?
獨活一世,又該有幾多寂寥呢?
他一場殊死的決戰,借天佑皇帝之手,將自己挫骨揚灰,並提前獻祭,請求一群凡俗的禿鷲,將他帶去天葬台——那裏離他“撿到”墨天澤的那個山洞,最近的地方。
一千一百一十九步,他數過三百遍。
身碎,魂不散。
凡塵裏的星夜,睜眼見,閉眼還見。他也時常埋怨:幾百年修一段夢境,都不行嗎?
不行,也不能,他眉心的血字,是墨天澤用殘魂封的。就那遊絲似的一縷殘魂,如果封印再破了,要他去哪裏找他?
他八歲那年,記起前塵舊事的時候,就是因為那封印破了邊角。天葬台獻祭十三月之前,他還親手加了一筆……
“別碎了。除非有那麽一日,你真的能與我再見一麵。”
天葬台上那一千年,他每每熬不過去,念的都是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