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讓我好好看看你
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那句回應,到底是幻聽,還是……幻聽呢?”姬姚席地而坐,鯨戈劍杵在身前的雪地裏。他下巴擱在劍墩上,不好生想想伏魔陣被冰雪凍糊以後該怎麽辦,在放空的大腦裏,將步六孤鹿的回應,翻來覆去地念了無數遍。
“姬姚,別嘀咕了!”步六孤鹿識海裏,嘰裏呱啦的,全是姬姚的內心戲。他沒想到心念也可以遺傳,墨天澤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步六孤鹿橫槍擋開撲過來的骷髏狼,用心念跟姬姚說話:“你若聽得見我說話,就默聲回我一句。”
他腳邊一堆散架的白骨到處亂滾,都快沒地方落腳的。再打下去,他恐怕要一腳一塊骨頭,將他們踩成齏粉了。
墨天澤十四歲複國,孤身苦戰數年,就連扶桑宮裏的九公子,也沒幾個時候能與他並轡同行。那些年,他能仰仗的,也隻有孤竹借出去的十二狼騎。
眼下,這些與十二狼騎共處百年的袍澤兄弟,步六孤鹿不想下手太狠。即便是在絕境裏,他也情願為他們留一線生機。
姬姚趴在鯨戈劍上發呆,忽然得到步六孤鹿的回應,驚喜之餘,還慌了個張。一個不小心,心思都被人窺探了去,還有沒有點隱私,有沒有點人權?
這感覺,跟掉了底褲有什麽區別?
姬姚一爪掐斷腦海裏的各種念頭,隨便拎了個“小兔子乖乖……”在心裏車輪了無數個來回。
這是什麽法術,他怎麽說個什麽,想個什麽,那邊都聽得見?那家夥,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窺探他內心的?
步六孤鹿與墨天澤通了數百年的心念,知道怎麽控製多餘的雜念,那些不能被人窺探的心事,他都可以很好地藏進“密室”。
到了姬姚那裏,就全都亂套了,什麽雞零狗碎的都一鍋燉了,全灌進步六孤鹿腦海裏。
圈外,狼魂壓在喉嚨裏的“咕嗚”的低吼聲,男中音版“小兔子乖乖”,還有“這是什麽法術”的各種質疑……
步六孤鹿腦海裏嘈雜的小世界,比他腳邊滾得七零八落的白骨還亂。
“閉嘴!”步六孤鹿終於忍無忍,他用心念掐斷了姬姚“小白兔乖乖”,“太吵了,我頭痛!”
姬姚:“……”
嫌我吵?那你別來救我了。
步六孤鹿:“胡說什麽呢?我不救你出去,日後怎麽跟你祖上交代?”
姬姚:“……”
能有一點點隱私嗎?
步六孤鹿與狼騎交戰,打得有條不紊的,還暗地裏不動聲色地用心念跟姬姚說話:“姚兒,先前跟你說話的是誰?”
姬姚若有所思地頓了一下,又不敢有所思,在心裏說:“墨北魁。我被他帶入孽緣境了。這邊全是狼魂,沒有見著騎兵。”默了片刻,他又鄭重其事地說,“你別急著過來救我,我猜他留著騎兵,就是為了等你出現的。”
“我怕他不成?”步六孤鹿故意試他。
“我怕,行不?”忽然跟駙馬爺撞了個心有靈犀,姬姚興奮過了。平日裏走一步能算一百步的步六孤鹿,怎麽能沒算到墨天澤在給他下套?姬姚偏偏要把這事情說破了,他才算開心:“他隻放狼魂出來對付我,肯知道騎兵現身,不會對我動手。畢竟我有法獸血脈,他們又是被《絕訟法典》禁製所殺,才葬於此處的。
“等你過來,那就未必了。”
“騎兵現身,一定會排兵布陣,不會像現在這些沒人控製的狼魂,張嘴就咬。狼騎陣法一旦成型,你想帶我出去,就必須破陣。”
“不管破陣以後會是什麽後果,你都一定是給墨北魁做刀的結局。”
“我不想你被利用。得想個別的法子出去。”
姬姚不會掩飾,步六孤鹿甚至能夠感覺到,他坐在雪地裏裝腔作勢的表情。他背著姬姚嘀咕一句:“這小子,還算是有些城府。日後送他回絕訟執掌王權,也不用我特別操心。”
姬姚那邊,隻聽得見兵刃破風的聲音,和骨頭碎裂的脆響,其餘一片空白。他整個人,都像沉入大海的石頭,石頭自己濺起的“咕咚”聲,都被淹沒在了海浪聲裏,天地之間空曠地回蕩著海浪,清淨極了。
姬姚受不了這麽安靜的步六孤鹿,非要喳喳出點別的,他才算開心:“我猜這個禁製是假的。墨北魁的魂魄,一定是被封印在舊城之裏的。帶伽藍公主入境,不過是想誘你進殿要人,然後把我們拖到這裏來給他破印。等封印破了,他再將我們困在這裏相互廝磨。”
“他以為自己算無遺策,可惜他沒有算到我不是墨天澤……”
姬姚這小子,是挺有城府的,可是到了步六孤鹿這裏,就坦白得隻剩了張皮囊。
步六孤鹿比他多想了一步,問他:“你是不是墨天澤,有什麽關係?隻要能破印,不就完了。”
“是嗎?真的是不是墨天澤,都沒有關係?”姬姚淒涼涼地哼哼唧,竟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又在心念裏露餡兒了。
步六孤鹿:“……”
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姬姚那缺心眼兒的,跟步六孤鹿撞了個心有靈犀,就全世界都隻有他了,身後什麽時候匍匐著一匹狼魂的,他都不知道。陣法破了個缺口,並不大,恰恰容得下一匹狼魂進來。
“昂……!”
“啊……”
頭狼在姬姚肩窩裏叼了一口。
“小心!”
步六孤鹿話到人到。
他在姬姚的心念裏,感知到了陣法的變動,可惜還是遲了一步。頭狼已經混進來了,後麵還跟著幾匹狼魂。
“放肆!”步六孤鹿一槍挑開頭狼,將姬姚撈過來摟進懷裏。他長槍往雪地裏一頓,九圈火焰色的波紋,從槍墩底下漾開。
冰原上,“嗷嗚,嗷嗚”的一片狼嚎。陣法裏外的狼魂,全被冰層底下激起的火焰色的振動波,震去了五裏之外。
步六孤鹿動了真火。
“姬姚……”步六孤鹿摟著話都說不出來的姬姚,在他傷口處拍上一枚止血的符篆。
還好姬姚反應夠快,在頭狼撲過來的時候,就錯身讓開了一點,傷口咬在肩窩裏,沒傷著頸動脈。
那一口咬得不夠致命,也全奈鯨戈劍的魔氣。鯨戈劍的魔氣,有足夠的震懾力,才隻有頭狼敢上前來。要是後麵那幾匹狼魂全都撲上來,姬姚反應再快也躲不開。
姬姚染了半身的鮮血,看起來特別唬人。步六孤鹿的衣襟上,袖子上,也全是他的血。
步六孤鹿怕他失血過多,在雪地裏保存不住體溫,自己先席地坐下,才將他放在膝上。“姚兒……你說句話。”他給姬姚掖著狐裘,聲音卡帶似的,沙啞得快要聽不見了。
姬姚躺在步六孤鹿臂彎裏,使勁兒抽了好幾口氣,才將因為疼痛堵在胸口的悶氣衝開,掙紮著活了過來。
“我……會不會……死啊?”他一邊抽氣緩減疼痛,一邊哼哼唧唧地問步六孤鹿。“我還……還有好多話……沒有……跟你說呢,要……不……立個遺囑,吧。”
姬姚瀕死的一笑,笑得很痛苦,又很釋然。他笑著,抬起糊滿鮮血的那隻手,捧起了步六孤鹿的臉,“讓我……好好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