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迷魂湯
孤竹是冰雪國,也是長夜國,國都卻是不夜城。
從妄念城到北原,路途遙遠,不知幾千萬裏。魂車風馳電掣的速度,也趕了好些時候。姬姚在路上睡了兩覺,落地就分不清就分不清白天晚上。
那頓蒸蛋卷,也不知道吃的是早飯、晚飯、晌午,還是夜宵。
望著慢慢長夜裏的人聲鼎沸,像綿長柔軟的夢,不夜,不休。時間與長街同流,蜿蜒遠行,仿佛再往前走六千年,也是這樣繁花似錦。
姬姚沉浸在半夢半醒的錯覺裏,似乎真想在這裏砌冰磚蓋棟樓,拽著步六孤鹿一起住下來……
“不知白天黑夜的醉生夢死。”
阿蘭聲音很輕,話卻字字如洪鍾,震得姬姚腦袋裏嗡的一聲,美夢碎了一地。
“嘶……”姬姚肘在桌上,摁著太陽穴,偏頭痛。夢碎得太急了,濺了滿腦子碎渣,刺得他腦仁兒生痛。“我說,你那銷魂樓……”不就是“不知白天黑夜的醉生夢死”之典範嗎?
他忽然一頓,說不下去了。銷魂樓是個醉生夢死的地方,醉生夢死裏每天上演的都是弱肉強食的戲碼。在妄念城,鬼吃鬼源於獻祭,也是他們的生存法則。阿蘭那裏更不得管,管誰看戲秀寶貝被偷了三魂七魄,誰又坑蒙拐騙吃了別的鬼,隻要付夠房費、茶錢,別動老板的人,大可明目張膽的開門出店。
醉生夢死裏的生死大戰,阿蘭最清楚不過。
孤竹是妖國,即便鍋裏沸騰得像座山外秦淮,也仰仗釜底的“妖孽”柴火。真將釜底的柴火抽了,還叫妖國?
步六孤鹿點頭笑了一下,讚成阿蘭的說法。
姬姚吃的暖融融的胃,翛地又涼了,一陣陰沉沉的冷氣沉入丹田,沿著經絡血脈遊走進四肢百骸。他忍不住一個寒噤,顫栗起來,身上裹的狐裘也不暖和了。原來,駙馬爺暖暖的寵溺,並不是寵著他吃蒸蛋卷的,是要當場撕破麵具,讓他醒瞌睡的。
這小子,果然發糖就沒好事。
“時辰不早了,見見孤竹王去。”阿蘭取一小錠金子壓在桌上,先起身走了。
姬姚瞪著那枚金錠子,眼睛都直了。心道:“你們都這麽有錢的嗎?三五樣小菜,隨手發一枚金錠子的小費,在這裏住一宿,不得把我賣了?”
阿蘭壓在桌上那枚金錠子,蠶豆那麽大,比起駙馬爺砸他懷裏那一錠,就是個掰下來的一個缺角。買兩份蒸蛋卷,再點三五樣小菜,那金子黃橙橙的分量,卻是也是天價。
姬姚心尖兒上抽兩下,肉疼。他忍不住從懷裏摸了個銀的,想把那金的換回來。
說實話,那個時代,吃個飯、喝個茶,給二千銀錠子都是高價,金子這樣的稀罕貨,尋常百姓見都少見。路途遙遠,鬼知道會不會走路回家用腳丫,管他誰的金子,都得省著用。
“這敗家小哥哥,沒過過窮苦日子,有錢隨便糟蹋……”姬姚嚷嚷著,銀錠子放下去,金錠子還沒撈著,就步六孤鹿托住胳膊,輕飄飄的將他整個人都托了起來。他迎麵掛著甜笑:“錢財落地沾灰,不要了。”
姬姚:“……”
你說的是糍粑嗎?
步六孤鹿扣住姬姚手腕,將他拖走。
姚金子沒撈回來,又陪了銀子,肉痛痛到肌無力,跟在步六孤鹿身後,被他拽得踉踉蹌蹌的,像個殘廢。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被拽下樓去,一路嚷嚷:“步六孤鹿,你把我當在這裏吧,我覺得這裏銀子、金子都挺好賺的……”
終於離了那家高大上的餐館,阿蘭還取笑他:“你這樣的小寶貝,這裏稀罕你的人多得很,隻怕你留下來,也是‘有命掙錢,沒命花錢’的果。”
姬姚:“……”
這家夥在說什麽?
步六孤鹿怕他想多,勉強解釋一下:“這地界,規矩不一樣。你若喜歡,回去我補你個大的。”
都這樣說了,姬姚還能怎樣,隻能假裝金銀財寶都是身外之物。
孤竹國都的街正是蜿蜒漫長,仿佛能走到天邊。走了好久才走到盡頭,大街兩側剩了幾座稀稀落落的商鋪。再走一走,那些鋪子好像散開了,一點一點攏著橘色燈火的冰屋子,散布在星夜底下,冰雕玉琢的,溫暖又唯美。
到了這裏,冰磚鋪地的長街沒了。地上綿了一層鬆軟的雪,不深,莫約三寸來厚,深處的雪都凍硬了。
“哎喲!”一個不留神,姬姚在鬆軟的雪地上,踩到幾顆石子,有一顆還張角似的形狀不規則。他抬起腳,埋頭一瞅,仿佛是幾粒菩提子,還有顆金的……貔貅。
“咦,阿蘭……”你腕上的珠子斷線兒了。姬姚矮身想要撿起來,腰還沒彎下去,就被步六孤鹿扶了起來。他意味深長地一笑:“買路錢,別管。”
姬姚木木然回望步六孤鹿一眼,心都要滴血了。他心道:“妖魔鬼怪的世界,真是牛逼!還要買路錢……”
這天下一雙的一對兒小哥哥,一個比一個有錢。沒事兒就丟金錠子,眼睛都不眨一下。教他這窮酸“秀才”,以後怎麽跟二人混得下去。
“唉,總之是萍水相逢,日後還要散的。管他呢!”姬姚心裏念念碎,跟在步六孤鹿身旁,努力讓自己把金子的事情忘了。可是他越想忘,越忘不掉。金子的坐標,在他腦子裏生了根發了芽。他還想回程的時候把金子撈走,還給阿蘭也比丟在這裏見鬼好。
繁星一點點在天幕裏隱匿而去,天空飄起了雪。沿途的攏著橘色燈火的冰屋,也日漸稀疏起來,偶爾瞧見可憐巴巴的一兩間,似乎也在風雪裏搖搖欲墜。
北風刺骨,雪也飄成了鵝毛狀。冰屋沒了,周邊幾乎沒有光源,借著冰雪的反射的一點天幕的顏色,勉強能在風雪裏瞧見近處輪廓。
除了步六孤鹿一行三人,冰原上似乎空無一物。這才像三萬狼騎,生根落地的荒原。
“嘶……”姬姚裹緊了狐裘,還是冷。他想起懷裏的金烏翎羽,正待摸出來取暖照明,又被步六孤鹿塞了回去。
“把手給我。”步六孤鹿的聲音,在風雪裏顯得很輕。
姬姚懷疑步六孤鹿給他灌了迷魂湯,他話音未落,乖乖的就將手遞去了他手心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