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枕邊沒人
潛入地底準備偷襲阿蘭的異樣氣息,被琵琶聲紮了個對穿。阿蘭從回音裏判斷了音律入魂的深度,它楔進去,再飆出來,還紮在了磚上,顯然是穿了。
磚,等等!
他從磚上的回音裏,能聽到另一個魂魄的聲音。
“怎麽會有兩位墓主?”阿蘭震驚過度,話不過腦子,就溜了出來。“不對,他們都不是正主。好重的魔氣……鹿鹿,怎麽跟你身上的氣息一個味道。還有,姬……”他回身說話那空檔,小腿上被什麽東西燎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他腿上吃痛,牙縫裏“嘶……”的一聲,話音就此斷了。
阿蘭往腳下一瞧,就是六步孤鹿幹的好事。他趁著地底那氣息重傷,跑得不遠,手心真火流向長槍,一槍下去將它釘在了原地。
地底逃竄那東西也是可憐,從它被琵琶聲楔穿,到它被六步孤鹿長槍釘上,總共跑出去不到三寸遠的距離。正好阿蘭回頭說話,邁開半步也就三寸遠的距離。
磚縫裏“嗞”的一聲,燎繞出一縷白煙來,像是什麽東西被火焰燒熟了。那白煙帶著魔氣,灼傷了阿蘭,不過擦著皮膚,傷得不深。
地底那東西被六步孤鹿長槍釘住,周圍的魂影也散沙狀散開,墜入了荒原。瓦礫鋪地的廢墟,又被上一層厚厚的鬼沙,恢複了原來的樣子,隻有六步孤鹿長槍入地的那一圈,方圓數仗內,廢墟還是廢墟。
同時,“惑心”的迷陣也散了。
六步孤鹿不緊不慢地接過阿蘭的半句話,“是我家遠方親戚,也有可能。”他摟著姬姚轉身過來,風姿卓絕地往廢墟裏一站,端正正的一名美少年。就是他懷裏摟人那姿勢,無端地有些風流。
就這麽位端正又風流的少年郎,半眯了眼眸,輕輕昵著長槍底下那東西,模樣刻薄到了極致。他說:“什麽雞?我家遠方親戚沒有屬雞的,鳳凰類的居多,可能是哪隻落了毛的……阿蘭你看錯了。”
這話,聽起來怎麽那麽酸呢?
鹿駙馬平日裏溫和有禮,口吐蓮花,不怎麽尖酸刻薄,不等於他不會尖酸刻薄。
地底那東西,跑路的方向顯然不對勁,它衝著姬姚腳下去的,分明就是想順手牽羊將他牽走。它隻是策略沒對,不該先偷襲阿拉,受了重傷還不死心,想要拖走姬姚。
癡心加妄念湊一塊,顯得特別不明智。
“不會是你未婚妻吧?”阿蘭的眸光,在六步孤鹿和他長槍底下那東西之間,來回好幾遍,一臉篤定又驚疑的表情望向六步孤鹿。
六步孤鹿瞪他一眼,沒有說話。
阿蘭不信他沒“奸情”,仔仔細細地剖析了一番:“地底這半死不活的上古陰魂,肯定是位大姑娘,還是特別癡情的那種。估摸著她在這裏幾千年了,還守著身,守著心,等著某人呢!否則,怎麽聽不得我說‘問候他初夜’?”
“她再怎麽愚笨,也不至於自己占著上風,無緣無故地跑來偷襲我吧?肯定是被我話給激的。男的聽我玩笑,多半無感,大姑娘可不一樣。”
“還有,她傷成這樣,自己逃了不行?還發橫想要拽走你的枕邊人,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它是醋了。”
“閉嘴!”六步孤鹿臉上笑容瞬間崩了,十二分嚴肅地喝說:“我枕邊沒人。”
阿蘭學著點兒某人正兒八經的語氣,“哦”了一聲。他衝地底長槍釘住那東西笑笑,“姑娘你有機會了,他說他枕邊沒人。”
“枕邊沒人”這話倒是管用,廢墟底下悠悠然一聲“鹿哥哥”飄上來,喊得阿蘭抱緊懷裏琵琶,肩膀都縮成了一團。
那聲音,有酥骨軟筋的功效,聽得耳朵裏骨頭掉渣,顯然是位姑娘。
逡巡在幻境和現實之間的姬姚,都被那聲音喊醒了。他感覺自己的耳朵,吃了顆化渣兒的酥心糖,又酥又甜。
那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
鹿哥哥……?姬姚忍不住抬起手來,掐了一下太陽穴,想把湧進腦袋裏的眩暈掐下回去。
“惑心”的陣法剛散,他還不怎麽分得清幻境、現實。他掐完太陽穴的手落下來,正好扣在六步孤鹿手腕上,還暈乎乎地冒了句話出來:“小九,不要去……求你了!”
那句話,是他在零零碎碎的幻境裏想喊的,醒過來的時候,正好脫口溜了出來。幻境裏的撕心裂肺,無意間溜出口時,除了原本的幹涉、沙啞,聲音變得又弱,又含混不清。
酥心糖的甜,壓不住撕開舊傷的痛,姬姚一聲“小九”出口,眼角淚水潸然落下。幻境裏,來來回回都是羽箭楔進神鳥眉心的畫麵,還有他想擁他入懷,他卻碎了整整一個荒原的失落。
“你喊我什麽?”
“你是他什麽人?”
六步孤鹿淡淡的疑惑,地底歇斯底裏的咆哮,不約而同地指向姬姚。
姬姚還沒醒透,大腦都是半開機的狀態,耳朵裏突然炸進來兩個聲音。一個咬他心肝,啃他骨頭;一個扯他耳膜,轟他腦袋。他被炸得千瘡百孔,趕緊抱住耳朵,想要做個下蹲的姿勢蜷起來。
六步孤鹿的手扣住姬姚的後腦勺,將他腦袋摁在了自己肩窩裏,沒讓他蹲下。他這身不著寸縷的姿勢蹲下去,某人怒火不得燒上九重天?
喊聲“小九”,都不得了得……
地底的聲音猝不及防地炸開,還撕成野獸咆哮。阿蘭都被它震得,騰出手來捂住耳朵,偏了一下腦袋,想要躲開。隻有六步孤鹿,耳膜鐵打的一樣,一點都不嫌棄。
“月兒,是你嗎?”六步孤鹿暖暖的聲音,軟綿綿地壓住了歇斯底裏的質問。
他那聲“月兒”不管誰聽,都是五分敘舊,五分寵溺。再對上他專注又深情的眼神,能讓人直接撇開他懷裏私藏佳人的風流姿態,以為他專寵的隻有一人。
地底那東西,忽然抽泣兩聲,委屈巴巴地哭了,“鹿哥哥,我等你六千年了……你,怎麽……看都不來看我一眼?我和你……”它哭得更委屈了,仿佛六千年的積怨,六千年的思念,一並傾斜而出,稀裏嘩啦地擺了一地。“我和你,有媒妁之言,你怎麽忘了?”
阿蘭心裏念念叨:“喲,‘總角之宴,言笑晏晏’的棄婦,原來在這裏?”
姬姚剛被他倆震醒,聽說六步孤鹿跟誰有“媒妁之言”,既牙尖,又嫌棄,就著趴在六步孤鹿肩頭的姿勢,在他耳畔輕聲問道:“她誰啊?”
“初見月。”六步孤鹿輕聲答了一句。他的話古水無波,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我兒時,與她有過‘媒妁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