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魚雷”
姬姚在血河裏隨波逐流,眼前支離破碎的畫麵四處亂晃,零碎的一閃而過,比較完整的能放半部電影,全是那些殘肢碎體臨終前的記憶。
記憶的完整度和畫麵的清晰度,可能由它們主人臨終前的怨念決定,這隻是姬姚的個人猜想,不做定論。
他在血河裏漂了好一陣子,看了數十萬幀的“電影蒙太奇”。畫麵一層一層又一層,瞧得他兩眼黑影亂晃,腦袋都快炸。
簡單清晰的祭祀場景,他能捕捉得到。但是戰爭場景就太淩亂了,完全不能剪接成篇。
戰火肆虐的混戰裏,除了撕殺,還是撕殺,姬姚壓根兒搞不清楚誰在打誰。他唯一確定的,是他們共同所在的戰場背景——上抵九天,下至黃泉的斷崖底部。
遠方一望無際,戰火延綿,後背斷崖直聳雲霄雲,退無可退。除了戰死,將士們別無選擇。
現在的妄念城,好像就建在戰火熄滅後的斷崖底部。
戰場上,將士們的戰袍都燒成了烏漆麻黑的破布,甚至分不清敵我。殺紅眼的,都不知道殺的是誰。
天上地下,飛禽走獸混雜期間,動爪子撓的,用角頂的,拿嘴啃的……更是分不清陣營,搞不懂誰防,誰守,誰又臨陣倒戈。
一望無際的視野裏,陰火、陽火、天火、地火、三昧真火、南明離火……燒得亂七八糟。
混戰中,從天而降的金色火焰呼嘯而下,席卷了整個戰場——
太陽真火!
太陽真火,乃是萬火本源。它肆虐又殘暴地衝進混戰,什麽天火、地火、真火、假火全都與它匯聚成潮,一浪鋪開,將戰場燒火海。
不耐火的,當場化作灰燼。扛燒的,身被烈火狂奔。不著火的,見“人”就砍,恨不能殺出一條血路逃生。
與火焰一同呼嘯而下的,還有一雙燒著金色火焰的翅膀。長長的火焰,將那雙翅膀原本就很壯觀的翼展,拉長到了與天際一樣的寬度。就算他遙在天邊,斷崖底部陣亡將士的英靈們也能瞧得見。
瞧見那雙烈焰滾滾的翅膀,姬姚的心海裏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浪複一浪,他被自己心海的狂潮埋在了深海深處,一口氣喘上不來,差點兒被自己嗆死。
姬姚雙手按住胸口,硬壓下了心中那陣悸動的狂潮。他周身真火,卻跟那天際呼嘯而來的太陽火,一並燎了原,炸了!
那雙翅膀,是他夢裏追過那人。他在夢裏追了二十幾年始終沒能追到他的身影,千回夢轉,終於見了!他卻雙翼一展,在他眼前跳下了懸崖。
夢裏的遺憾轉眼再見,碎的竟是“自以為圓滿的結局”。
戰場上的滾滾烈焰,是火,是血,映著漫天血色,吞了天地,吐了雲霞。
曠野裏哀嚎成歌,與烈焰一同呼嘯。
天地間,燃燒得隻剩兩字:悲壯!
姬姚周身真火,被他內心的情緒引爆了,在血河裏炸成一個火球。
什麽殘屍碎骨,什麽古怪魔魚,什麽“蒙太奇”……統統被炸去了九霄雲外。
銷金河的河麵上,突然被炸出一個水洞來,血浪濺起百尺之高,無比壯觀!
銷金河一向平靜,大浪毫無征兆地拍上河岸,街上鬼影咻的閃了個幹淨。熙熙攘攘的繁華街市,頓時空了。
妄念城,號稱冥界第一鬼市,居然轉瞬間萬“人”空巷,可見水下那枚“魚雷”炸得多狠……
水下“魚雷”炸得太過了,血浪裹挾著碎屍、怪魚,撲進懸崖上的內城城牆,驚動了守城的官兵。
銷金河不怎麽起浪。上一次翻浪,都是好幾千年前的事情了,驚天動地的,差點把妄念城淹了。老城主沉了屍身入河,才將巨浪鎮壓下去。這會兒水下“魚雷”炸起巨浪,城樓上的將士們也頓時炸了鍋。
“弓箭手,準備!”
“守城,不準後退!”
“快去稟報城主!”
“城,城……城主不在!”
“廢物!”
“進寶大人,去找進寶大人!”
“城主夫人可在?去請夫人出來!”
築在懸崖上的城樓裏,勒令聲,慌亂的腳步聲,刀劍出鞘聲、搭弓拉弦的機弩聲……亂響一頓,很快就排列成陣,築起了防禦工事。城樓上齊刷刷的目光,並著寒光和箭鏃的鋒芒,直指水下那枚“魚雷”。
興風作浪的始作俑者,這會兒真空狀,衣服燒沒了,真火也燒沒了。被他炸成空洞的血水騰空以後,又迅速朝他湧了過來,騰去半空的也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什麽碎屍,什麽魚,一股腦地砸在姬姚身上。他還沒來得喘口氣,就嗆了好幾口血水,差點兒被嗆得窒息。
鬼城裏交鋒的劍鳴聲,忽然在血河裏悶響了幾聲,隨後糾纏不休,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朝姬姚身旁過來。
姬姚在血色裏瞧見了兩條纏鬥成線的光暈,一條淺白,暈著金光;一條玄黑,籠著墨霧。一轉眼,那條淺白的光就閃到了姬姚身旁。
姬姚還沒看清人影,就被閃到他身旁的人準確無誤地從碎屍、怪魚的漩渦裏撈了出來。可能是被血水嗆暈了,一件淺白鶴氅繞過後背披上肩頭的同時,他看見六步孤鹿的臉也湊了過來。
姬姚眩暈了一下,在一片空白中,他的雙唇覆上了兩瓣柔軟溫涼的觸感。一口真氣渡入口中,他如獲至寶地將它全數吞了,順勢迎著那口真氣,噙住了唇上那兩瓣溫涼。
他豪無保留的信任,就這樣托付了出去,也不想想會不會有人趁火打劫。
細思極恐,已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姬姚頭暈,做不了身體的主。他見到六步孤鹿,就跟得了救命稻草似的,攀上他的肩頭就不肯撒手,直到被他吞入腹中的真氣再次將他燒成燒烤骷髏,他才被迫借著火焰爆開的熱浪,將自己推開少許。
六步孤鹿度給他的真氣,原本就是一團烈火,他被燒了也純屬正常。
“躲開!”姬姚在六步孤鹿唇邊重喝一聲,將他推去了一邊。
血色裏,一道寒光過來,直指六步孤鹿後心。姬姚瞳孔猛然一縮,從空白裏驚醒過來。他慌不擇路地從身旁拽了一根沒被火焰衝得太遠的大腿骨過來,揮手朝那劍光砸去。
那條大腿骨上,掛著殘肉,釣著魚,畫麵驚悚又詭異,還有點說不出的辣眼。
大腿骨被姬姚甩出去的一瞬間,燒成了烈火狀。
三尺遠的地方,淒厲的劍鳴在血河裏悶響一聲。刺向六步孤鹿後心的劍,被姬姚扔的大腿骨砸偏了劍鋒。那雪亮的寒光一偏,迅速挽了個劍花,不等姬姚看清來人,它又往下一挑,直指他的咽喉。
姬姚沒見過這等戰事,兩腳亂蹬幾下,雙手刨成狗刨式,企圖後退。可是這該死的血河,壓根兒沒有所謂的“浮力”,任他刨成落水狗,也退不了半寸。
準備瀟灑死一回的姬姚,很不甘心,遇上六步孤鹿,他遲早要被他坑死得特別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