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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虎符

  姬姚一直以為,他那些零零碎碎的夢,皆因六步孤鹿緣起。然而,他的種種猜測,都在六步孤鹿家學淵博的常識麵前,落了個空——他所知道的,都是他從書裏看來的,跟他過往毫無瓜葛。


  落寞之餘,姬姚又揣了幾分慶幸。


  他慶幸自己,跟駙馬爺沒有什麽剪不斷理還亂的過往,就算莫名的一點悸動,丟進紅塵喧囂裏,也不過犯了回花癡而已。


  可是那點眷念,當真散在紅塵深處的時候,心會不會空得寂寥呢?

  姬姚悄悄抽了手回來,把駙馬“還”給了公主。


  進城還有好幾裏路,江邊的霧越來越濃。姬姚怕自己走丟,又不敢像先前那樣牽著六步孤鹿的手,隻能拽著他的袖子,亦步亦趨地跟著。


  將要入城的時候,姬姚終於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說:“我們需要進城查些什麽東西?你提前招呼一聲,我好有個準備。”


  六步孤鹿的聲音說:“桃木。”


  霧太大了,姬姚跟在六步孤鹿身後,見他微微側了一下臉,連表情都看不清楚。聲音聽起來,倒像是正經說話的意思。


  六步孤鹿的聲音接著說:“入土的軍士,不管有沒有魔障之氣,都是陰兵。他們不可能隨意被調動。況且,我有虎符入陣,一半虎符埋在坑裏,另一半虎符被我燒了。那虎符是桃木做的,名字也叫‘桃木’。虎符陰陽兩麵都刻有符咒,陽刻那塊在土裏,陰刻那塊被我燒了。如果找不到陰刻‘桃木’,就不可能調走鬼城裏的陰兵。”


  陰刻“桃木”被燒了,意思是說:埋在鬼城裏的陰兵,永遠沒有可能被調走。


  姬姚腦汁絞盡了都想不出來,沒有虎符,怎麽調兵出營。皇帝聖旨倒是可以,可是陰兵通常隻屬於隨葬主人,豐都大帝下旨也沒法兒收繳,除非冥王親征。


  六步孤鹿親手挖坑埋的軍隊,還以虎符入陣,那麽入土的軍隊到了冥界,就成了他的私家軍隊。沒有虎符,就算他本人親自調兵,也隻能在鬼城裏玩玩,不能引渡陰兵入陽世。他當初燒了陰刻“桃木”,多半是想讓這支陰兵永無見天之日。可是陰差陽錯的,他卻成了原罪。


  原來,長信“兵變”,是當初入陣的虎符出了紕漏造成的。駙馬長信城死守一夜,還傷了元神,也隻是賣力地擦屁股而已。


  姬姚還以為他在城樓上嘔的那一口血,是心懷天下的舊傷,大大地仰慕了一回。現在看來,純屬是他“坑挖多了,反被埋”的報應。


  麽一想,他心情似乎好了許多。反正,他已經把駙馬“還”給公主了,埋不埋都是公主的事情,管他屁事……


  姚哥哥麵善腹黑,肚子裏還在罵他“活該”,嘴上卻問:“有沒有可能,虎符灰燼被人撿去,照樣複刻了一隻?”


  “沒有可能。”六步孤鹿講故事一樣回答姬姚,“我用朔度山的桃木刻成虎符。朔度山桃木辟邪,鬼王都近不得其身,燒成灰燼也是如此。何況,我將那陰刻‘桃木’的灰燼撒在了妄念城的銷金河內,誰有本事去那血河裏撈灰,想灰飛煙滅了不是?”


  “灰飛煙滅”四個字,他說得頗有殺氣,聲音好像還飄去了別處。


  六步孤鹿說話,通常都是不溫不火的。突然殺機四起,是怎麽回事?


  姬姚心想:“霧太大了,視線糊了,聽力也通感了嗎?”


  不對,換人了!


  鹿哥哥身上若有似無的暖香,突然沒了。


  別看姬姚平日裏嘴上喳喳的,關鍵時刻還是頗有定力的。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不著痕跡地跟前方那人敘話,“那要怎樣才能得到陰刻‘桃木’?”

  前方那人沒答。


  六步孤鹿的聲音卻答了,“除非那人,原本就是銷金河裏的‘業障’。”


  六步孤鹿說著話,姬姚從腦後就傳來了銳箭破空的聲音。


  姬姚耳測自己要跟前麵那位串成串兒,迅速偏頭躲開。


  果然,一支火箭擦著他的耳鬢飛了過去。


  火箭紮進了前麵那位的後腦勺。隨即,姬姚手裏的袖子一空,前麵的那位大兄弟,連人帶衣裳憑空消散了。


  濃霧裏,姬姚別的看不清晰,那支燃著金色火焰的箭,他還是看得清的。那支箭,從箭簇到箭尾,隻有火焰,沒有別的材質,像傳說中的金烏神箭。


  六步孤鹿跟他搭話的聲音,分明就在前方五步遠的地方,箭卻是從後麵射過來的。放箭的是敵是友,姬姚不是很分得清楚。


  隻是被那“神箭”一耀,他的位置瞬間就被暴露了。


  “咻,咻,咻,咻,咻,咻……”


  四麵八方無數羽箭破空而出,全朝姬姚這邊飛了過來。他捂著耳鬢處那條極細的血痕,一秒之內,發現自己無處可逃,傻了!


  這是要被紮成刺蝟的節奏啊……


  “六步孤鹿!”慌亂中,姬姚口不擇言地喊門神救命,早忘了自己剛說過“要把駙馬‘還’給公主”的話。


  話未喊完,要將他紮成刺蝟的箭,就已離他咫尺之遠了。最近的那一支,正正射向他眉心。姬姚狠狠地一閉眼,一咬牙,準備犧牲就義。


  在他以為的“生命的最後一刻”,紅塵萬丈都已拋諸天外,空白的大腦裏,卻有一幅揮之不去畫麵:他半跪在六步孤鹿榻前,埋頭噙住了他的雙唇。


  那是六步孤鹿昏睡時,他完成的那個吻。


  他不管他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總之他吻了。終於,他在海闊天空的識海裏,放浪形骸地給自己畫了個完整的圓,沒有突如其來的打擾,也沒有王爺的哂笑、調侃。


  他放縱自我的時間長了一點,似乎已經超過了羽箭飛過來,將他戳成刺蝟所需的時長。


  他猝然睜眼一瞧,羽箭在離他半尺遠的地方定住了,圍了個圈,參差錯落浮在空中“紮”成個球形。要不是這個世界玄幻,姬姚差點用磁懸浮原來解釋這一現象了。


  “這……”姬姚心頭雪亮,心想:這是六步孤少爺的傑作吧?

  還沒想完,他眉心就爆開了一團滾燙的熱流。那團熱在他身體裏次第炸開,滾過四肢百骸,隨後衝出他的身體,爆出一個火球來。金色的火焰燒得耀目,在濃霧裏燒出一團烈日當空光暈。


  要不是在鬼城,還真有人以為那是太陽。


  圍著姬姚紮成的那個“刺蝟球”,被太陽真火一炸,所有羽箭頓時被燒成火箭,還調轉肩頭,反方向射了回去。


  濃霧裏伸手不見五指,就聽見咻咻羽箭亂飛,以及不遠處羽箭紮入實體的鈍響聲。與鈍響聲一同爆出來的,還有讓人頭皮發麻又牙酸的尖叫。


  “吱吱”,“唧唧”的聲音一個接一個,把天與地之間那個曠闊的空間全都填滿了。一時間,濃霧裏仿佛有萬萬鬼混在哀嚎。那哀嚎再多一點,就可以衝破天地,震裂六合而去。


  “啊……”姬姚忍俊不禁,咬牙發泄式的慘叫了一聲,企圖減輕那撓人心肺的聲音對自己的影響。但是,那些尖叫鋪天卷地湧過來,狂潮一般將他埋了。他甚至連自己的慘叫都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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