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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黑月

  “你陪皇帝陛下散步,就散了那麽一會兒,我還能怎樣?


  姬姚捋開六步孤鹿糊在臉上的長發,指尖穿過他絞得不算柔順的青絲,心尖上也跟著顫了一下,靈魂深處若有若無地燃起一點異樣的情愫。


  古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有束發、結發的禮儀,“青絲”通“情思”之意。這樣慢慢捋過他的長發,有種觸碰到他千般情緒的滋味。


  “別再弄他頭發了”宇文喆被發呆的姬姚晾得有點兒幹了,“小心把他弄醒了,讓他瞧見自己被你弄成這副德行,能跟你拚命。”


  姬姚打開包裹,把他藏好的衣服取出來給駙馬穿上,賭氣嗔了一句:“要不換他公主過來伺候……”


  話一出口,姬姚即刻就後悔了。他心想:“我跟宇文家的王爺,提什麽公主?”


  哪曉得,王爺毫不在意,他眉開眼笑地一揮手,說:“十年前,他將公主送出長信城,我就想過有生之年還能見她。”他胳膊往後展開搭在靠背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馬車靠背,輕輕歎了口氣,又說,“公主是他一手拉扯出大的,寶貝得很!他要藏起來,可沒有別人找得著的份兒。”


  姬姚心口,好像突然什麽東西砸了一下。一陣鈍痛之後,那東西穿心而過,在他身體看不見的地方留了個洞,漏風。


  他又想起昨夜,那個打橘子的夢……


  想逃,又沒地方可逃。


  於是,他心裏亂七八糟的念頭,轉換成了廢話。他故作鎮定地問道:“聽說,公主小的時候,駙馬帶著她來長信,一路被人追殺圍堵。走到淮南,他們被人追殺進了橘子林裏。駙馬提劍殺開血路,還給公主打橘子解饞。那段‘佳話’是不是真的?”


  他以為他看的野史,跟傳奇、話本沒啥區別,杜撰居多。


  誰知道,宇文喆卻是這麽說的:“公主最愛吃淮南的橘子,多半就是小時候在駙馬懷裏啃橘子啃多了,所以念念不忘。”


  姬姚莫名地晃了一下,三魂七魄往下一墜,整個人都空了。冷風吹進那具軀殼裏,涼颼颼的。


  “你們沒有想過找她?”姬姚十分機械地問道。


  “找,找得著嗎?”王爺累了,索性躺在椅子上,看起來懶洋洋的,有些心不在焉。“整整十年,上至朝廷,下至民間修道問仙的各門各派,還有那些藩邦小國,無時無刻不在找她。”


  “可是,十年前駙馬陣亡以後,連個衣冠塚都沒留下,招魂叩問都沒門路。駙馬是出了名的心思縝密,沒人知道他將公主藏在何處。小十年過去了,很多人都把公主忘了,也有很多人猜測公主死了,找她的人也漸漸少了,但是總有人是不死心的。”


  姬姚在想,長信“兵變”,應該就是一個誘公主現世的局。或者兵變主謀,早就知道駙馬回來了,才布了這麽大盤棋。一旦駙馬在“兵變”中出事,公主一定不會作壁上觀。說不定皇帝身邊那個術士都有問題,他說話句句針對六步孤鹿。還好皇帝不想讓公主落在別人手裏,故意放了水,讓他們走了。


  “傳說,公主身負預言。這是真的嗎?”姬姚問道。


  “嗯。妖夜黑月……”王爺磕目養神,兩條胳膊枕在腦後,悠哉悠哉的快要睡著了。


  “小藍院”的書裏,關於黑月的記載隻有兩句:“黑月者,帝君幺女,十三月也。生於八月十五,妖夜子時。”

  好巧,拓跋伽藍是魏成帝的幺女,生於八月十五。聽說她出生那年,大魏境內南方水患,北方大旱,境內境外戰火頻燒。所以,公主才被宇文極諫言,封在了長信城。


  至於,妖夜黑月到底背負著什麽預言,書上沒有記載。至少,姬姚讀過的書裏沒有記載。史書上關於妖夜黑月記載,更是隻字片語不留。


  古人信鬼信神,重大的鬼神事件,或國之瑞兆,或帝王現身,都會留一筆載入青史。像黑月這樣能引發國際爭端的預言,居然沒有記載。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這個預言被當權者壓製了。


  誰有那麽大的能耐,能讓史書都不留隻字片語?

  公主老爹,不可能。他若能耐,就不會將公主封出京城了。


  宇文極,他也是覬覦公主的,否則不會有長信城下一戰。


  六步孤鹿,至今為止,他自己都是一筆神話……


  最終壓下預言不入史冊的究竟是誰,無從考證。


  姬姚的妖夜黑月尚未想完,聽見宇文喆說:“公主有幸,能得六步孤鹿這樣的駙馬守護。”


  六步孤鹿身上淡淡的暖香,鞣著幾分冷靜自持的沉著,一點都不飄。能這樣近距離地讓他靠在肩上,很讓人安心,就算外麵兵荒馬亂,有他守護的小世界也是溫暖、安寧的模樣。伽藍公主怎的不是三生有幸?


  宇文喆躺著翹個二郎腿兒,扇子打開撲在胸前,兩手拎著扇角,算是“癱了”。姬姚怎麽也想不明白,他一個王爺怎麽能當眾擺出這麽散漫、無聊,又不雅的造型來。


  散漫一陣,宇文喆又說,“可惜公主離開長信的時候,年紀太小了。他倆都沒來得及生個孩子……”真是可惜。


  姬姚心肺裏呼的團烈火爆開,燒得他七竅冒煙。他腦海裏,碩大一個感歎號:離開長信那年,公主隻有八歲。你們古人真是,開葷開得夠早……


  他現在特別嫌棄六步孤鹿,真想把他推出去,受不了他能對一個八歲的姑娘有非分之想。


  正巧馬車攆過一個小石子,顛了一下。姬姚順勢將六步孤鹿推去了王爺那邊。


  到底是“對八歲的姑娘有非分之想”招他了嫌棄,還是“對別人有非分之想”招了他嫌棄,恐怕連姬姚自己都搞不明白。


  “喂,你做什麽?”宇文喆還來不及反應,六步孤鹿就被姬姚推了過來。他翻身滾去地板上,給六步孤鹿墊背,硬是被他砸得一嗓子哀嚎出來,嗷……!”


  “不好意思啊,路太顛了。”姬姚蹲下身來,漫不經心地將六步孤鹿扶了起來,卻再沒像先前那樣摟著他了。


  宇文喆揉著腰從地板上爬起來,拿扇子點著姬姚腦門,罵道:“他下巴尖上血跡都還沒幹,你能不能省點兒心啊?”


  姬姚扭頭一瞧。果然,他下巴上的血跡都還沒有幹透。他手一抖,又摟了六步孤鹿靠在肩上。


  “王爺府上,可有治得好他的大夫。”姬姚扶六步孤鹿坐好,盡量將自己的聲音捋平整了說話。


  宇文喆的眸光,在六步孤鹿臉上打量一陣。他咬了咬下唇,沒有說話。


  王爺這一沉默,姬姚頓時慌了,“到底有是沒有?”


  宇文喆鄭重其事地抖開扇子,問道:“你先說,他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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