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心有靈犀
姬姚從烈火熊熊的廢墟裏爬出來,他自己也是一團熊熊烈火,還是骷髏模樣。
那畫麵,之驚悚。
他爬出火堆,還習慣性地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瞧得王爺直抽肩膀。要不是之前見過姬姚燒成骷髏模樣還能說話,他現在能暈過去見鬼。
“你沒事兒吧?”王爺從水缸後麵出來,正經地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
“我沒事。”姬姚拍完膝蓋直起腰來,他的骷髏腦袋差點磕上王爺下巴。王爺被他唬得退了半步,土也不拍了。他又道:“鹿鹿……”覺得不妥,趕緊改口,“六步孤鹿說,他把自己貼長信城的城門上了,什麽意思?”
“嗯……”王爺撓了撓耳後,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我不知道……傳信的說的。那個……我小時候跟他在武夷山學藝,知道他會些道法。具體怎麽貼城門上的,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去瞅瞅……”
“我朋友還在京口。”姬姚現在兩頭擔心,不曉得先顧哪一頭為好。
“你朋友,我派人去找了。京口還算是我的碼頭,不會出什麽亂子。”王爺笑得痞痞的,不是特別可靠。他先前跟左太守說話的模樣,倒有幾分值得信賴的地方。
姬姚捏緊了手心的珊瑚珠子,心裏隱約在想,“他托付的人選,應該是信得過的。”
姬姚不動,王爺又說,“長信兵變,我父皇派過來的援軍還在路上。整座長信城,就鹿駙馬一個人守著。你真的不要過去幫他燒把火嗎?”
“他一個人守城?你怎麽不早說?!”姬姚遲到的驚愕,頗有些山呼海嘯、驚心動魄的架勢。
“早,你沒讓我說啊。”王爺委屈。“你不是說,你不想知道嗎……”
姬姚愣愣的,沒話。“我不想知道”,這話是他親口說的,沒錯!可是這位爺,未免也太中二了吧……
“王爺最快的馬,借我一匹。”姬姚說著,翻進水缸,往裏一蹲,燒沸了一缸開水。
“好……”
王爺“好”完之後,就瞧見了水缸上白茫茫翻騰的水汽,缸裏還有咕咕翻滾的水泡聲。他頓時傻傻的連常識都搞不清了,早忘了水與烈火相遇就要沸騰的原理。
這場景,有點像湯鑊——就是某些妖孽發明的,大鼎煮人的酷刑。
王爺扇子壓著心跳,生怕姬姚把自己放水缸裏煮了。他隔著水缸上滾滾的白煙,小心翼翼地問道:“兄弟,還要加點洗澡水嗎?”
“加!”水缸裏的聲音答道。
王爺趕緊去旁邊水井裏打水。連連三十幾桶水,提王爺腰疼。
水缸裏終於不冒泡泡了,他歇下來,扶著膝蓋往水缸裏一瞅,傻了。
水缸裏麵,不著片縷地蜷著位俊俏公子。姬姚的衣服,又被烈火給燒沒了……
王爺心想,某人會不會挖了他眼珠子下飯,趕緊捂住雙眼轉過身去。他背對著姬姚,慌慌張張地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什麽都沒看見。”嚷嚷完了,他又脫了外套反手遞給姬姚。“你先湊合一下。”
那件春天綠的外衣,姬姚很嫌棄的。不過,當下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湊合穿。
王爺說,他跟六步孤鹿在武夷山學藝的時候,就知道他會些道法。也就是說,王爺是不會道法的,客棧裏擲他火球的不是王爺,是六步孤鹿。
珊瑚珠子做了信物送到王爺手上,他可能借著那對珠子,借王爺身體傳了法術。
姬姚翻白眼,暗暗罵道:“又把我給燒了。每次燒完,我都以不著寸縷的姿勢變身回來,真是夠了!”
“走吧。先去我別院換身衣服。”王爺沒敢自作主張地轉身回去。
“湊合穿吧。路上買一件就好。”姬姚憂心匆匆的小心髒,早已載不動許多愁,再添兩件衣賞胡攪蠻纏,恐怕得沉了。“我那兩位朋友……”
“放心!”王爺截了姬姚的話尾,“我會安排妥當的。”
“那就走吧。”左安琪有王爺照應,又有牧戀秋護著,不算特別糟心。姬姚更擔心六步孤鹿。他已經為長信城死過一回了,再死一回他會怎樣?
姬姚不敢細想,天佑元年長信城下那場血戰。一想就是十裏春風散盡,漫天桃杏褪成黑白的暗淡。他親手拚起來的碎骨,仿佛就在自己眼前被切成碎片,廢物一樣,被扔在了秦淮河裏。
除了秦淮一池血色,世界都不真實了,就連王爺的臉,都暈成了血色裏的粼粼波光。
他跨出水缸的時候,朝那粼粼波光裏一撲,一心指望著和他的碎骨一同骨墜了秦淮,填了魚腹。
“小心!”王爺轉身扶住了姬姚。“是不是燒得有點暈了?”他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冰涼的,滲著薄薄的涼汗。“要不歇會兒,天亮再走?”
“為何,要將他挫骨揚灰,撒在秦淮河裏?”姬姚聽見自己風幹的聲音,荒唐地問了這麽一句。隨即,他被自己的聲音一震,跟王爺望了個對眼。
那一眼瞧見王爺,姬姚即刻清醒了過來。他心裏呐喊一句:“我問的什麽傻逼問題?”
王爺呆愣了片刻,正經回答姬姚:“我不知道,當時我不在長信。那件事情有很多傳聞,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否則,我父皇不會每年去秦淮河岸,祭拜六步孤鹿。”
“我想的哪樣?”姬姚挑起一邊眉峰,眼眉裏死不正經的幾分笑意,心裏隱約的傷卻還沒有痊愈。
是了,如果王爺知道六步孤鹿為何會被挫骨揚灰,撒在秦淮河裏,他姬姚又怎麽會在天葬台上找到他的屍骨,中間又怎麽會有那麽多的問題需要他去考證。
“啊……”王爺覺得莫名其妙,心想:“這位兄弟果然是燒糊塗了吧,怎麽前後跟換了個人似的?”
天佑元年那件事情,於己於彼都是舊傷,揭誰誰痛。他既然不再追問,不答也好。
王爺話鋒一轉,問道:“老鹿……他……”是人是鬼,這話好像不對。“他……怎麽回來的?”
姬姚心頭又是一陣鈍痛,“他怎麽回來的”每個字都像一把鈍刀,一寸一寸地切開了他尚未愈合的舊傷。他冒著“抗旨不遵”和“窩藏朝廷欽犯”的殺頭之罪,對上王爺的眼眸,一字一句,供認不諱:“我,親手拚回來的。”
拚回一件“獲獎作品”,本該是件喜事,怎麽就成了舊傷。可是,此時的姬姚覺得,那就是舊傷。
王爺使勁兒眨巴眨巴眼睛,想把眼前這位老兄看清楚了。他敢肯定,這位爺是大陰朝地府來的,不然怎能讓人起死回生?他自己還能燒成烈火骷髏……
他張了張嘴,話沒出口。
姬姚截了王爺尚未出口話,一臉賤笑,將心事藏得密不透風。他道:“你要死了,我可拚不回來。所以,別拿我當免死令,冒犯皇帝陛下。”
王爺“哦”了一聲,又道:“接骨重生是有條件的,對吧?需要‘心有靈犀’?”
心有靈犀……
姬姚就差沒跪王爺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