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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笑殺

  六步孤鹿取下叉竿,將船窗放了下來,並指為刀,回身割了牧戀秋一大片衣角。


  左安琪被駙馬帥氣的指刀一晃,亮瞎眼似的猛地眨了下眼皮。牧戀秋也就一抖,沒有別的反應。他現在像具木偶,左安琪不動,他也不動。有時,左安琪動了,他也懶得動。


  六步孤鹿指尖一點烈焰彈進麵具眉心,用牧戀秋袍子上割下來的衣料將它一兜,打個死結,又丟回了案上。


  麵具像團悶鍋活泥鰍,左衝右突地在布袋上頂著包,掙紮。布袋裏,隱約還有野獸垂死的咆哮。


  左安琪肩膀一抽,雙手捂住狂跳的心,見了凶案現場一般。


  姬姚沒那麽大動靜,眉尖眼角也是抽了一下的。他心想:這麵具還是活的嗎?還好沒給六步孤鹿戴上。


  他的慶幸,似乎積攢了千幾萬年,在他得知六步孤鹿有驚無險的那一刻,遙遠時空裏獨自掙紮的悲愴,掀開壓抑它的海平麵,呼嘯得蕩氣回腸。


  六步孤鹿用指尖蘸了一下小案邊緣的殘酒,圍著困住麵具的布袋,畫了一圈符篆。符篆畫完,布袋裏被他燒殺的“野獸”頓時左右突不動了,剩下點兒勉強的掙紮,若有似無的咆哮聲也聽不見了。


  案麵上的殘酒,是姬姚咳嗽時順著下巴尖和手肘流下來的。喝進去的酒水咳出來,多少帶點兒北方話說的“哈喇子”。讓身份金貴的駙馬爺手指蘸著那玩意兒畫符,姬姚很過意不去。他兩眼彎彎的衝六步孤鹿一笑,無話。除了抱歉,除了尷尬,他確實無言以對。


  哪曉得,人家駙馬爺,不介意!

  畫完符篆,六步孤鹿在案前席地坐下,托著腮幫子,隔著布袋,跟裏麵死不斷氣的麵具對上眼。那麵具,無力地扭動著,似有死不瞑目之意。


  駙馬眼眉彎彎,桃花笑奉上,“糯米酒涼拌哈喇子,鎮宅辟邪。死在這上頭,你也算是值了。”


  說完,他還“不服氣,你來戰”地瞪它一眼。


  迫於駙馬眼神震懾,麵具“兩腳”一蹬,在布袋裏挺直了,“死”了個透徹。


  駙馬看殺麵具的絕活,還有賴於姬姚這鎮宅辟邪的活寶,用他哈喇子拌了米酒?姬姚直被他的瀟灑逼成尷尬癌晚期。


  他蹲下身來,肘在小案邊緣,兩手把臉蛋捧成朵花兒,衝六步孤鹿眨巴眨巴眼睛,揶揄道:“駙馬,我是不是可以跟你一塊兒貼門上,做對兒門神啊?”


  那會兒長信城流行的駙馬門神,都是貼廂房門上的。廂房多是三尺單門,不用成對兒。


  六步孤鹿抬起眼眸,一枚桃花笑回給姬姚,說古語同他對答:“善。”


  案上橫屍現場的麵具,就這樣被他倆給忽略了。


  左安琪嘴角抽了抽,朝那副橫在姬姚和駙馬中間的麵具,投去了無限憐憫的眼神,頗有幾分同病相憐的味道。她心想:這兒躺的要是顆人頭,我看你倆還淡定不?

  人頭?安琪小姐,我看未必。


  駙馬多年征戰,姬姚考古挖墳,人頭見多了去了,稀罕的抱懷裏,還是個寶貝。


  “天晚了,我們找個地方住下吧。”左安琪實在受不了他倆的對笑懟殺陣,建議找客棧落腳。


  “今晚住船上。”六步孤鹿終於不笑了,“外麵亂得很。出了這船,可能防不勝防。”


  豐沮出來的小船上,船底都刻著辟邪、避焦、鎮浪的巫人符篆,丟在邪魔堆裏,跟隱形了沒什麽兩樣。除非像姬姚那樣,故意去買副麵具回來招惹邪祟,否則它就像小巫裏的大巫,沒哪個邪祟敢招惹。


  戲樓上唱戲的,河上賣玩藝兒的,多半算準了駙馬會來,也算準了他身旁的人會替他買副麵具。所以,那“將軍”麵具做得跟他極其般配。

  誰想,除了坑殺宇文家十萬人大軍的烏江之戰,駙馬上戰場從來沒戴過麵具。


  烏江之戰,是六步孤鹿與宇文極政見不合之後,早期的一場戰役。再往前推,駙馬還不算成年。雖然他十三四歲時,就在邊疆有過一些征戰,但是仗都打得不大,解決的也不過是些邊境紛爭,沒跟宇文家的軍隊有過交鋒。


  所以,第一次跟六步孤鹿交戰,就被他挖坑埋了的,對麵具都情有獨鍾。他們多半以為,戴麵具唱出戲,就能哄他揣幾分念舊的情懷,買一個戴上。沒想他後來最擅長的,是十裏春風的“桃花殺”。


  六步孤鹿回了安琪,說在船上過夜。姬姚還不肯收笑,同樣用古語回六步孤鹿話,“善。”


  “善你妹!”左安琪忍無可忍,一袖子抽在姬姚後腦勺上,總算將他從六步孤鹿哪兒學來的“笑殺術”抽了回去。


  “睡覺!”她將幹草卷兒往甲板上一鋪,抱被子睡了。


  姬姚不笑了,內心卻是咆哮的。這待遇不公平啊!憑什麽駙馬笑,她送心心眼,兄弟笑就是被抽的下場?

  左大小姐的刁蠻著實有點超乎古人想象,駙馬愣愣地瞪了姬姚半晌,搞不懂他為啥沒有暴跳。安琪姑娘這刁蠻,他家公主都不敢比。


  駙馬的驚訝,姬姚心領神會。他瞅兩眼甲板上,挺屍挺過去的左安琪,替她向駙馬解釋:“我們那個時代,流行女權。”


  至於何為女權,不必細說,否則今晚不用睡了,安琪小姐口述女權就能述到天亮。


  言歸正傳,姬姚撤回眼眸,對六步孤鹿正經道:“長信流行這出‘破陣’,‘將軍’麵具又做得好看,長信城裏肯定滿大街都賣這玩意兒。躲是躲不過的,得想辦法收拾才行。”他頓了一下,又道:“別想再用哈喇子拌米酒了,我沒那麽多哈喇子,加上你的也不夠。”


  六步孤鹿:“……”


  兄弟,駙馬我想問問,能瞪直了眼睛看你嗎?天葬台拚回來的碎骨,不算活物,哈喇子不辟邪……


  六步孤鹿怪異的神情,曇花一現。就那曇花一現間,他說了一個字:“等”。


  “等”字很玄妙,姬姚以為是他想好的戰術,當他胸有成竹,不再過問。


  他忽略掉駙馬怪異的神情,接著說,“天亮以後,我們總得下船出門。整座長信城都貼著你的門神像,跟通緝犯似的,得想辦法處理掉。”


  六步孤鹿:“……”


  哥哥,我能說,我就是大周王朝的朝廷欽犯嗎?


  “姬老兄,你是不是傻啊?”左安琪不曉得啥時候從幹草墊上爬起來的,還嗷了一嗓子。“你在豐沮山裏收的那張門神像,不就正好能用嗎?”


  姬姚:“你說的是那張青毛獅嗎?怎麽用?”


  六步孤鹿:“……”


  青毛獅……!你們這些後輩,到底給我編排了多少身份?我怎麽的就成文殊坐騎了?


  駙馬眼神,在姬姚和左安琪之間來回無數遍,很難得地犯了回愣。他還是很在意自己的絕世容顏的。


  左安琪:“連夜將長信城所有俊悄悄的駙馬門神,全都替換成‘青毛獅’,不就得了。”


  姬姚:“……”


  原來,大魏初年以後的門神顏值,是被左安琪毀掉的!他心道:“駙馬,這事兒可不怨我姬姚。”


  六步孤鹿:“……”


  要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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