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神魔
“我知道了。”姬姚冷冷淡淡地回應一句,抱起左安琪,往山下去了。他心裏憤憤然罵的不是六步孤鹿,是唐教授:不曉得教授他老人家,是不是顛東了,竟然聽信那花花公子的話,險些害了左安琪。【注】
六步孤鹿向來思維嚴密,說話又溫和有禮,唐教授信他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從地震現場,到古墓救援,一路不都是他的功勞嗎?就連這會兒,撈人出來臨陣做法的,不也是他嗎?他老怎就不能信他了……?!
姬姚抱著左安琪,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隻能回巫人村暫住。六步孤鹿放任他在前頭一路狂奔,自己慢慢跟著就好。他閑來沒事兒,還摻扶唐教授一把,可謂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典範代表。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呢,在駙馬爺眼裏,沒有。姬姚瀟灑離去的背影,落在他眼中,簡直“冷”得可愛,毫無城府可言。
姬姚抱著左安琪回了巫人村,守著她寸步不離。六步孤鹿扶著唐教授,比他晚到些時候,不過就晚了阿婆給左安琪換洗衣服那麽點兒功夫。
左安琪安然睡著。姬姚在屋裏守著,六步孤鹿就在門外守著,還時不時扭頭朝門裏瞅瞅。姬姚壓根兒沒有機會血祭。
他悻悻然走到門口,冷眼瞪向六步孤鹿,“現在你開心了?終於將安琪與岷岷的幻滅做成了事實。”
“不開心。”六步孤鹿眼眸低垂,也是冷冷的。
姬姚以為他要說“手心手背都是肉”。結果,他老人家說了這麽一句:“我希望你沒有把我喚醒,或者現在把我拆了送回去。挫骨揚灰,原地撒也行。”
“你……!”姬姚瞪著他,咬碎滿嘴銀牙往肚子裏吞。
“做不到是嗎?你做不到,就別礙我好事。我可不想應了‘十願菩提祭’,再聽人吩咐,去幹點什麽毀天滅地的事情。”
姬姚哂笑一聲,“所以,就可以讓別人去犧牲?”
他搞不懂自己什麽心態,分明是被拖來這裏做祭品的,還要殫心竭慮地為他著想,要拿自己的命去替左安琪,幫他破解“十願菩提祭”。
“我又不屬於這裏,一走了之不就得了?憑什麽幫他破咒?”姬姚心裏罵罵咧咧的,一個白眼兒翻過去。
六步孤鹿見他白眼兒,徹底笑了。一笑之後,他又收斂了神情,淡淡地對上姬姚眼眸,眼裏卻是散不去的笑意,“不犧牲安琪,就得你來替我。你願意嗎?”
“憑什麽?”姬姚不幹了。他心想:這都什麽事兒啊?!
六步孤鹿瞧著他,依然淡淡的,“憑你跟我一樣,是天生的神魔胚子。”
姬姚腳底一滑,平地裏踉蹌一步,險些撲在駙馬懷裏。他趕緊的扶牆穩住,“我,我怎麽跟你一樣了?我又沒有散在天葬台上看過星星……”
他心道:“我一大活人,還沒詐過屍呢?怎麽成得了魔頭?”
六步孤鹿抬手揉揉姬姚發頂,笑笑:“有些事情,你現在還不懂。”
姬姚頭發剪得短,一根根的在頭頂上站著,紮手,不像古人的長發摸起來又柔又順。駙馬爺隨便揉了一下,很快就嫌棄地收了手回來。
姬姚也很嫌棄地瞪他一眼,腹誹:這是把我當伽藍公主寵了嗎?
六步孤鹿收手回來以後,再沒說神魔的事情。他留下句話,轉身回房去了,“安琪快醒了,‘幻滅’已然成型,別再枉費心機想血祭的事情了。不過,差強人意,比我預想的差那麽一點。”
姬姚“啪”的一聲將門拍上,連同駙馬爺尚未走遠的背影一並拍在了門外。
他憤憤然坐回左安琪榻前,喘著粗氣罵道:“什麽差強人意?你是來跟我說神魔胚子,還是來說幻滅的?”
駙馬爺在門外站了整整一個晌午,就是為了來說這些?
話說,神魔出於上古,不是什麽活物,是墜落凡塵墮入魔道的“神”。這些,都是姬姚少年時在“小藍院”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上看來的。他原以為是個傳奇、怪談,不想今日重提竟然把自己也圈了進去。
神魔根本就不算活物,不需要吃喝拉撒這等紅塵萬丈裏的瑣碎。
他姬姚,貪聲好色,還嘴饞,三天不吃餓得慌。大千世界打包給他,他也不嫌多。哪一點跟神魔搭得上邊?
“是我姬姚投錯胎了,還是他駙馬爺認錯人了?”姬姚忍不住嗤笑一聲,正好被醒來的左安琪聽了去。
“什麽投錯胎了,認錯人了?”左安琪撐起身子斜倚在榻上,一手掐著太陽穴,另一隻手趴在枕頭上。她看起來不是很好,估摸著頭痛。“阿諾……呃,那個古人,你修複的那位駙馬……”
姬姚瞅著左安琪的眼睛已經瞪直了,驚出一身汗來。還好,她還記得那位古人,是他修複的一堆人骨,不是岷岷喊的“阿諾”。
想起天葬台上那堆碎骨,姬姚總覺得心裏梗著根魚骨似的,泵一下,痛一下。他回頭又罵自己:“我是不是有病啊?”
“我看你是真的有病,眼睜睜看著兄弟我在生死邊緣掙紮,也不去倒杯茶來。”左安琪要死不活的小眼神瞅著案上的茶碗,一點都不覺得這裏環境陌生。
姬姚一回神,從天葬台的碎骨堆裏猛然驚醒,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要不要來杯咖啡?卡布奇諾,或者摩卡?”
左安琪抬起眼皮來,覷他一眼,“還貓屎呢!巫人村有那玩意兒嗎?”
姬姚:“……”
她知道這是巫人村?這麽說,左安琪跟岷岷的亡魂真的幻滅了?
姬姚忍不住將手心摁在左安琪腦門上,“你還記得你是誰不?”
左安琪火大,揮手將姬姚摁在額上的爪子拍開,怒道:“姬老兄,你該吃藥了。你兄弟我,左安琪!你不認識了嗎?”
還知道喊他姬老兄,是左安琪仙女本仙。
姬姚不給她倒茶,忍不住口幹舌燥,自己起來倒茶喝水去了。兩口涼茶下肚,她又十分嫌棄地放下杯子,躺回榻上去了。
“這茶不好。”左安琪就著那斜倚美人榻的姿勢,指隔壁六步孤鹿的房間,“阿諾房裏有罐‘清露’,解頭痛的,你去幫我拿來。”
阿諾……?她又喊駙馬“阿諾”,他房裏的東西她能如數家珍,還指使他幹活。
左安琪對這裏不但熟,還公主病,看來是真的幻滅了。
幻滅了,還能保持原有的記憶,或許這就是六步孤鹿說的“差強人意”——隻是幻滅了,並沒有變成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