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幻滅
被六步孤鹿看穿了,姬姚撓耳抓腮的,笑得很幹,就這燒烤骷髏的模樣,也能看到他臉上尷尬的表情,“嗯……喊,了。”
聽說他在夢裏喊了自己,六步孤鹿臉上,隱約有個很古怪的笑。
“我在夢裏見了岷岷。呃……那個……我原本夢見的是安琪……”姬姚怕駙馬爺怪他對岷岷不友好,趕緊解釋一下自己到底做了個什麽夢。
聽到“安琪”兩個字,六步孤鹿耳畔“嗡”的敲了一聲警鍾,震得他兩耳欲聾。原先單純的憂慮,變得複雜起來。他故意垂下眼瞼,瞥去窗外的某個角落。眼眸深處複雜的情緒,被他看似隨意的一瞥掩飾了過。他追問“岷岷”蹤跡時,疑竇叢生的蹙眉,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他翻書似的翻了個臉,輕歎一聲,唇角惋惜又優雅的笑意漾開,“看來,與你相好的那位同僚,要同岷岷共生了。”
“共生是什麽意思?”姬姚訥訥地問。
“共生,就是人與鬼魂‘幻滅’之後的結果。”六步孤鹿扶起案上油燈,在姬姚先前坐過的搖椅上坐了下來。他雙手枕在腦後,懶懶地靠了上去,耐心地給姬姚補課:“‘幻滅’是種巫術,豐沮祭司才懂,就是借用凡人身體‘傳達天意’。施術的祭司亡魂,可以挑選一位凡人共用身體,並融入他靈魂。‘幻滅’初期,我們看到的是兩人。漸入佳境之後,兩人性格言語可以完全融合,分不出你我。‘幻滅’成型,幻滅者既不是祭司,也不是凡人,而是另一個人。他有兩人共同的言語行為和處事方式,算合體吧。”
聽到此處,姬姚腦袋裏轟的一聲炸了,眼前漆黑一片。他在夢裏見的,是左安琪與岷岷亡魂共生的存在?
“這回,真的沒法兒去跟安琪她老媽交代了。”姬姚黑黢黢的腦袋裏,來來回回就這一句。生離死別對他來說,實在是有些震撼。別看他是考古的,天天見死人,卻從沒有經曆過臨終送別這類事情。他家四世同堂。他父母雙全,祖奶奶都還健在。好基友說沒就沒,還換個人出現,怎的不震驚?
他差點跪下去求六步孤鹿,求他去救左安琪,定睛瞧見他氣定神淡的懶散樣,又一口氣堵在心口出不來。
岷岷穿越回來的鬼魂可怕,單單因為她鬼格分裂,不知好歹,不辨善惡。
六步孤鹿才是真正的魔鬼!‘幻滅’這種毀天理滅人性的巫術,從他嘴裏說出來輕描淡寫的,還帶笑。
姬姚忍不住嘴角肌肉抽搐兩下。盡管燒烤骷髏沒有肌肉,他還是抽了,還默默送了六步孤鹿兩字:變態。
“變態”罵完,他似乎又在六步孤鹿的話裏,理解出了另一層意思:岷岷和左安琪‘幻滅’之後,世上就再也沒有左安琪了。作為朋友,你不去救她?
穿越回來的岷岷,雖然是枚鬼格分裂的亡魂,但是“阿諾”還是很袒護他這位祭司的。他終究不想她出事,否則不會一再叮囑他,不準將她作為祭品的事情說出去。這一路,駙馬爺什麽心態,姬姚不是沒看出來。
這種“我要救人,我不說。你求我,我去幫你救人。記得你讓我欠個人情”的處事方式,絕對很無聊。姬姚真想誇他:人渣標配。
話說回來,姬老兄也不是什麽好人。他想:“送上門的刀劍,不用白不用。他都拿我當刀劍使了好幾回,我就不能使使他麽?”
“刀劍說”還沒想完,姬姚又是嘻嘻一笑,將內心真實的想法掩飾起來,虛情假意的一頓捧殺過去:“大魏駙馬英名蓋世,怎會見死不救?”
“我真想見死不救。”六步孤鹿撇回視線,懶懶地撩起眼瞼瞧向姬姚。
姬姚:“……”
六步孤鹿輕歎一聲,又說:“我起先以為,將你帶來墓地背麵,保護好你和岷岷,就可以破解‘十願菩提祭’,可是事情遠遠比我想象的複雜。十名祭品全被送到這裏來了,要完成祭祀,比以前變得更容易。而且……我現在還沒查到獻祭者身在何處,沒有辦法阻止他。如果岷岷的亡魂能與左安琪‘幻滅’,就等同於換掉了一名祭品,‘十願菩提祭’無法成立。”
“你保護好我,不就行了嗎?”姬姚很不要臉地嚷嚷起來。
“不行。”六步孤鹿拒絕得幹脆又直接。
“為什麽?”姬姚滿腦子漿糊,無法理解如此玄幻的話題。“保護好豐沮現任祭司岷岷,也不行嗎?”
為什麽非得犧牲左安琪,這些封建貴族真是不要臉!他們的節操、氣度值錢,就非得拿人性命去換?當真尋常百姓都是普通人——泥胚子,生死如草芥。
六步孤鹿頓了一下,深深地瞧了姬姚一眼,慢條細理地站起來,麵向窗戶,背過身去了。
那個背影,不遠不近,在姬姚跟前似曾相識地一站,顯得寂寞,悲涼,又無奈。
恍惚間,他聽見六步孤鹿的聲音說:“不能。岷岷遲早會把自己獻祭出去,這是注定的結局。可惜我來之前,並不知道她是最後一名祭品。至於你……”
他沒說下文。
姬姚正想問他,“我,怎麽了”?
窗外,岷岷的聲音喊了聲“阿諾”,然後跟他說了幾句豐沮古語。
六步孤鹿在窗戶裏頭,跟岷岷對答兩句,隨後切換成了現代官話,跟姬姚說了這麽一句:“你的生辰八字比較特殊,處理不好容易走火入魔。總之,不要輕舉妄動,讓安琪幻滅才是最好的辦法。”
說完,他轉身出門,跟岷岷說著豐沮古語,消失在窗外的樹林裏。
望著六步孤鹿走遠的背影,姬姚心裏那句“我生辰八字特殊這件事情,也是你回到古代豐沮之後才發現的嗎?”隨即燒成怒火。他憤憤地朝窗外啐了一口,咬碎銀牙答了自己的問話:“是個屁!哪有那麽多巧合?你就是想收人賄賂,故意挖坑給我們跳的。你他麽分明就是個坑神,還非要貼在門上。”
他以為駙馬爺門神做久了,職業病,得知鬼魂入室,深夜趕來救火隊。哪曉得,一通瞎聊之後,他居然給他挖了個巨坑。
姬姚將自己生辰八字掐算一遍,沒算出有什麽特殊的。正月十五,挺吉利的嘛!
他五脊六獸地在屋裏踱了三百圈,實在想不明白,那小魔頭為啥大半夜的跑他房裏來,跟他閑聊左安琪與岷岷‘幻滅’的事情,聊完還自個兒跑了。
他的理解是:駙馬爺就是讓人供起來的,救人的活兒得他自己幹。於是,他大刺刺地頂一烈火骷髏樣,出門救人去了。
岷岷喊走六步孤鹿,說林子裏發現了“長相憶”散落的零碎血符。
“長相憶”昨天在江裏出現過,擺明了是衝著姬姚來的。六步孤鹿很忌諱那個血符,不敢有所疏忽。一旦姬姚出了意外,“十願菩提祭”躲都躲不過去。那小子還是個神魔胚子,“十願菩提祭”要是成了,說不定它召喚的神魔都要換主。
他忙著查驗血符,卻疏忽了姬姚本人。他沒想到這小子在豐沮連路都不認得,還能長本事,獨自去找左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