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往事
唐福的口氣冷冷的,不等對方回答就繼續說道:“這裏既不是囚禁你的監牢,也不是你的行宮別苑,我更不是負責看管你的獄卒,你想走便走!難道說,有誰敢攔著你,尊貴的千山帝國皇帝陛下?!”
說完之後,唐福長舒一口氣,像是將心中的塊壘一吐而出,也不看馮薩裏,自顧自捧起自己跟前的那杯清水,仰頭一飲而盡。隻是唐福鬢角的青筋正在不停跳動,在搖曳的燈火映照之下,如同兩隻蠢蠢欲動的蛟龍,才顯示出主人那不平靜的內心。
馮薩裏呆愣了半晌,似乎壓根就沒理解唐福話裏的意思,反而站起來,走到唐福的身前,深鞠一躬說道:“還請教我!”
唐福清楚地看到馮薩裏的頭上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白色發絲,距離地本州一戰才不過兩三天時間,馮薩裏居然一夜白頭!原本年輕氣盛風度翩翩的皇帝,已經變成了一個小老頭。馮薩裏的左臂上仍舊包裹著紗布,這兩天沒日沒夜的奔波,也沒人顧得上給他換藥,傷口估計又在顛簸中開裂,整塊紗布外頭又裹上了不知從哪撕扯下來的布料,上頭全都是已經幹涸的烏黑血跡。
想起地本州空間裂縫下,菩薘賢者、宗地霆率軍衝向敵人的身影,想起那一波波明知道必死卻依舊慨然赴死的千山帝國戰士,唐福的心又軟了。但即使是這樣,他也沒法原諒身為皇帝的馮薩裏,居然可以愚蠢到這種程度。
幸好,經曆了這麽大的一次挫折,馮薩裏至少領悟到了不能剛愎自用這樣一個道理。如果不是過分的自信,他又怎麽會幹出像引薦格林斯給菩薘賢者這種引狼入室的破事來?
歎了口氣,唐福說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麽,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千山帝國現在到底處於什麽樣的狀況?達尤啻是內奸,格林斯是內奸,帝國內部還有多少位高權重的內奸?地本州一戰之後,消息估計已經逐漸傳了出來,菩薘賢者的隕落會在帝國造成什麽樣的後果?你覺得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很多千山皇室原來的反對者會不會從暗處跳出來,給神族侵略軍當帶路黨?況且……”
在唐福一口氣連珠炮般地提出了諸多問題之後,他的臉上又再次露出了剛才的那種譏諷的笑容,這時候馮薩裏已經麵色蒼白如紙——唐福所提的問題,馮薩裏難道從來沒有想到嗎?不,如果連這些簡單的事情都想不到,馮薩裏也坐不到皇帝的位置上。他隻不過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可這還沒完,唐福停頓了一下之後,接著說道:“況且,高高在上的馮薩裏陛下,我想請問你手上到底有什麽底牌,讓你如此有底氣,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中京城你那張龍椅之上——”
“千山帝國的軍隊當中,有多少將領和士兵是完全效忠與你的?這裏的效忠,是指無論發生何種情況,這些人都會跟隨著你一起戰鬥,哪怕一起去死!千山帝國的官員之中,有多少人是仍舊效忠與皇室的?哪怕是敵人如同泰山壓頂一般,能夠很輕易地將他們碾成齏粉,他們還會堅守自己的信仰,絕不背叛!”
“還有,千山帝國的人民,包括統治著這片土地的貴族,那些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大小領主們,還有依靠辛勤的勞作,供養著這個帝國所有的官員、士兵和貴族們的平民們,還有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各個職業工會的大佬,又有多少人會站在你這一邊?哪怕是敵人已經取得了絕對的優勢,甚至取代了你們皇室的統治之後,還依然在心裏默默支持著你,為將來可能的反攻不惜付出所有……”
唐福的話音在狹小的鬥室之中淼淼回蕩著,振聾發聵。這些問題,他不僅僅是問馮薩裏的,同時也在問他自己——雷色帝國的現狀,又能比千山帝國好到哪裏去呢。
會客室中,一燈如豆。
搖晃的燭火將兩位皇帝的身影拉得很長,隨著不時爆響的燈花,變幻著影子的形象。
兩行清淚在馮薩裏清臒的麵孔上流淌,唐福問他的幾個問題,他一個都回答不上來。
啊,你能指望一個從小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富貴閑人,能夠對帝國上上下下的細節掌握多少呢?
這些事情,原本應該在他即位之後,通過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才能一點一滴抽絲剝繭般慢慢學到的,這也是蘭德大陸所有國家的通病——隨著開國元勳和那些雄才大略的君主逝去以後,一代代皇帝越來越平庸,越來越荒淫,他們的祖輩信手拈來的事情,這些後輩們卻要通過漫長的時光才能學會。
如果沒有外敵的威脅,這些皇帝最多是多花上一些時間,大不了再多付出一些代價,總能維持下去。可現在的問題,恰恰是沒有時間。敵人來了。侵略者不會給年輕的皇帝成長的時間,你要麽快點成長為合格的帝王,要麽就被毫不留情地掃入曆史的垃圾堆!
沉默了良久良久,唐福再次開口說話,這次他的聲音溫柔了很多,像是在馮薩裏的身後看到了那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的身影,他看著馮薩裏,其實是看著馮薩裏身後的陰影說道:“說起來,馮薩裏你可能不信,我其實壓根就不算什麽天潢貴胄,大概我全身上下,除了血脈之外,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跟雷色皇室有關……”
聽到這個話,即使是正陷入到天人交戰之中的馮薩裏,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唐福這話是什麽意思?馮薩裏並沒有參與空間裂縫之前的行動,當然也沒有聽到過唐福敘說自己的往事。
“非但如此,我估計在一般人的概念中,像我這樣的出身隻能算是草莽,甚至可能連這個都不如。你知道希瑪城嗎?我就是在那個小城裏長大的,所以相信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那壓根就不是一個正常人生活的地方。在希瑪城裏,我有一個師父,我和他的關係,既像師徒,又像父子。很可惜,在我十幾歲的時候,他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