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薄荷的葬禮

  這一覺,林思涵睡了好久,久到她已不記得自己身在何處,她又是誰。


  睜開眼的那一瞬,都快要分辨不清,究竟是回到了現實,還是夢中夢?


  扭過頭,望向窗外,是她喜歡的淺粉色窗簾,陽光透進來,照得屋子裏暖洋洋的。


  她一笑。


  又是美好的一天。


  坐起來,想要伸個懶腰,手臂倏地有點疼,低頭一看,那裏包著紗布。她側著頭,疑惑的擰起眉,受傷了?怎麽受的傷?在哪受的傷?

  掀開被子下床,膝蓋又腫又脹,挽起睡褲,兩塊紅腫清晰可見。


  這時,門推開,顧浩瑋身著肅穆的黑西裝走進來,麵容清爽,但雙眼卻布滿了血絲,“醒了?”


  “嗯。”她遲疑著點頭,從來沒有看過顧浩瑋穿得這麽……莊重。


  取來一套同樣黑色係的長裙及大衣,他遞上前,“換上吧。”


  “為什麽……要穿成這樣啊?”她小心翼翼的問,似乎感覺到了今天的顧浩瑋不同於往日。


  他挑了下眉梢,探究的視線抵向她,落在她清澈的目光中,又緩緩收回,“沒什麽,待會要帶你去個地方。”


  “哦。”她沒多問,既然是顧浩瑋要帶她去的地方,她沒理由拒絕的。


  簡單的洗梳過後,她換上了那套衣服,站在鏡子前,左看右看都覺得不妥,“浩瑋,你確定我要穿這個嗎?”


  一身黑,這麽不吉利的顏色,她不喜歡。


  顧浩瑋走過來,將圍巾圍上去,又把帽子戴在她的頭上,壓低帽簷,隻露出一雙跟薄荷一樣漂亮的眼睛。


  望著她,一笑,“很漂亮。”


  她眸光更加疑惑了,“浩瑋,你怎麽了?”


  他搖了搖頭,“走吧。”


  “哦。”


  稀裏糊塗的被他帶出去,寒風撲麵,她縮了縮脖子,“呼,好冷……”


  顧浩瑋扯過她,把她摟在懷裏,伸手遮住她的臉頰,替她擋住了寒風。


  林思涵先是怔了怔,接著,臉頰爆紅,極不自然的掙紮了下,“浩瑋,其實也沒那麽冷啦……”


  他不吭聲,而是就這樣一路把她帶到車前,車子早就發動了,裏麵暖氣十足,她趕緊鑽進去,舒服的靠在座位裏,“我們要去哪啊?”


  顧浩瑋坐進駕駛位,從車鏡內望了她一眼,淡淡的勾起唇,“路有點遠,你先睡一會吧。”


  她倒也配合,蜷縮在後車座,雖然睡過好久似的,不過,坐在這樣溫暖而又狹小的環境裏時,仍連著打了幾個哈欠。


  車子緩緩開上了公路,最後上了高速,開去了公墓方向……


  感覺臉上有人輕輕拍了下,林思涵揉了揉眼睛坐起來,“到了?”


  “嗯。”顧浩瑋點頭,等她出來,鎖好車,又牽起她的手,“進去吧。”


  林思涵一扭頭,就看到了“公墓”兩個大字,頓時僵立住,“這裏……”


  顧浩瑋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今天是薄荷的葬禮。”


  薄荷……


  她蒼白的臉頰上,沒有任何的反應,仿佛,這個名字於她,不過就是一味香料稱呼,不具任何意義。


  完全是被動的,任由顧浩瑋將她帶上了山。


  順著不足兩人寬的小路,她茫然的跟上前,遠遠的,就看到站在前麵的幾人。


  花姨,楊柳,張佳佳,還有……顧澤天。


  她突然站了住。


  顧浩瑋回頭,目光複雜。


  她盯緊他,厲聲質問,“你帶我來這裏幹嘛?”


  顧浩瑋轉過身,一字一句,“小涵,今天是薄荷的葬禮。”


  薄荷……


  她猛地轉過身就要跑下身,早就料到似的,顧浩瑋直接摟住了她的腰,將她拉回,“不管你有多痛苦,多不想接受,你也要送薄荷最後一程!”


  正在竭力掙紮的她,瞬間又停了下來,呆呆的,任由他摟緊,機械一樣,跟著他走過去。


  顧澤天深邃的視線,覆著難言晦澀,目光片刻也不離她,看到她極端變化的神情,心都在狠狠揪著。


  張佳佳和花姨都在哭著,楊柳卻是強忍淚水,迎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小涵,別傷心,還有我們,我們都陪著你……”


  “小涵姐……”張佳佳也哭著過來,抱住她,“我們會一直陪著你的,你不要太難過……”說歸說,她卻哭得更凶了。


  林思涵隻是呆呆的,形如一具枯屍,空洞的,欣賞著別人的喜怒哀樂。


  那樣子的她,讓顧澤天心疼的恨不得收入自己的懷中,安撫她,照顧她。


  可是,他卻隻能站在那裏,沒辦法上前,沒辦法安慰,望著,隻能望著。


  “大少奶奶……”花姨忍著眼淚,說,“過來看看薄荷吧。”


  林思涵一震,呆滯的視線一點點調轉,終於看到那口中小小的水晶棺。


  她皺起了眉,一步步走過去,當她看到水晶棺裏的嬰兒時,突然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麽睡在這裏啊?”


  說完,伸手撫上她的小臉,“好漂亮的寶寶啊!”抬頭,看向幾人,“她媽咪丟了她一定很著急,我們送她回去好不好?”說著,就要將薄荷抱出來,顧澤天再也壓抑不住,蹲下身就將她抱了住,“小涵,別這樣折磨我了……”


  這樣的懲罰,比直接用刀子紮向他,還要來得殘忍。


  林思涵眉頭皺得緊緊的,厭惡的推開他,“別碰我!”


  抬眸,即是滿眼的恨意,那種恨,看在楊柳和張佳佳的眼裏都是吃了一驚。


  林思涵性子溫,從不與人爭執,她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她,冷冽得好似換了個人,令人……不寒而栗。


  顧澤天凝視著她,將她的恨意收盡眼底,無奈,沮喪,卻隻能鬆開了手。


  林思涵又抬起頭,看向對麵的顧浩瑋,“浩瑋,我們送寶寶回家好不好?”


  顧浩瑋凝著她,微眯起眼眸,走過來,蹲在她旁邊,“小涵,她是薄荷……”


  薄荷……薄荷……


  又是薄荷。


  林思涵低下頭,望著那孩子,沉睡的樣子,好可愛。


  見她蹲在那裏不動彈,隻是低頭凝視著,顧浩瑋剛要將她扶起來,林思涵突然站起來,“我不認識她。”


  轉過身,她就往山下走。


  顧浩瑋剛想追上去,顧澤天卻已經拉住她,“林思涵,薄荷是……”


  “我說過,別碰我!”


  回過頭,她瞪著他,冰冷的視線帶著一絲決然。


  顧澤天微眯起眼睛,再次,鬆開了手。


  林思涵順著下山的路就往下走。


  “花姨,這裏拜托你了。”顧浩瑋跟上去,越過顧澤天時,他看到了大哥臉上那抹悔恨。什麽也沒說,他跟上了林思涵。


  “小涵姐……”張佳佳擔心的望著她,“楊柳,小涵姐這是怎麽了?怎麽會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識了呢?”


  楊柳歎息著搖了搖頭,“難以承受,最後就能下意識的排斥,小涵心裏的苦,不是我們能想象的。”說完,她又狠狠瞪了一眼顧澤天,“不像有的人,那麽狠心,救兒子不要女兒,這比殺人犯還要可惡!就該下十八層地獄!”


  轉身就幫著花姨,“花姨,我們開始吧。”


  張佳佳抹抹眼淚,“我來幫你們。”


  顧澤天望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身影,一點點收回視線,默默的走過來,看一眼棺木裏的小嬰兒,緩緩閉上了眼睛,將棺蓋蓋上。從花姨手中接過鏟子,將土鏟下……


  三人站在一邊,花姨隻是一個勁的哭,楊柳一臉憤慨,替小涵不值,更替這個出世才沒多久的孩子不值!

  花姨看到棺材被掩埋,哭著抬起頭,指著地下,“大少爺,你看清楚了,這是你的女兒!是你親手把她送到這裏的!!”


  顧澤天沒說話,背對著她們,站在裏許久都不曾動過一下。


  進行完了祭奠,楊柳和張佳佳摻著花姨,“我們走吧。”


  她們隻當顧澤天不存在,順著來時的路,慢慢走了下去,花姨時不時的回頭,望著小薄荷的墓碑,眼淚掉得更凶了,“可憐的孩子……”


  風欲靜,心不息,他撫著女兒的墓碑,卻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對不起”這三個字,不足以道出他所有的愧疚,直到失去時,才會痛不欲絕,這樣的折磨,足夠他後半生嚐盡的了。


  他就這樣陪在薄荷的墓旁,直到太陽西落,拉長了他孑然的身影……


  林思涵從公墓那邊回來,就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裏,蒙頭倒在床上,被子拉過頭頂。


  顧浩瑋給她衝了杯熱牛奶放到桌上,然後坐到她旁邊,望著縮在被子裏的她,隔著被子,伸手按在她的頭頂,輕輕拍了拍,就像在安慰一個任情的孩子,“想哭就哭出來吧。”


  許久,被子裏傳來她沙啞的聲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想、想睡一會……”


  顧浩瑋眸光微閃,俯下身子,輕輕的吻上了被子,“嗯。”


  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被子漸漸傳來壓抑的哭聲。


  關上門,顧浩瑋站在門外,聽見裏麵的哭聲,他不由得蹙起了眉,想要再推門進去看看她,可手撫上把手,又縮了回來。站了半晌,隻能忍著想要安慰她的衝動,輕輕離開了。


  有些痛苦,是需要獨自麵對的,有些回憶,則是需要畢生來遺忘的。


  他心疼的這個女人,心疼她遭遇的一切。也許,不止是心疼那麽簡單,他不願剖析太多,隻想陪在她身邊,保護她,不讓她再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這是他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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