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3：莉莉安小姐的母親
王座上端坐著一個女人。
和想象的，有一點不一樣。
女人的金發長直，垂散在肩頭，掠至地麵，臉上是無血色的蒼白，瘦弱得幾乎撐不起身上的長裙。
她看到自己，翡翠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驚喜的光芒。
莉莉安還沒來得及說話，女人已經站了起來，聲音在寬闊的大殿裏響起，帶著些許空幽的回音：“莉莉安……我的女兒。”
她一怔，第一反應是不適應。
講真，她沒有被誰這麽叫過，上輩子沒有，波立維夫人也沒有。
莉莉安看著沒有反應，名為迪溫的女王卻已經從台階上走了下來。
她的步伐不快，莉莉安抬起頭看她時才發現她還戴著一頂皇冠，那皇冠的冠環形狀是荊棘的刺，在這顯得瘦弱的女人頭上看起來有些許怪異。
在那些許微妙導致的停頓裏，迪溫已然走到了她麵前，有些小心翼翼地望著她：“怎麽了？”
人湊得近，迪溫身上那一陣濃鬱的藥香湧入鼻息，讓她回過神。
莉莉安重新看向她，嘴張了張，卻沒發出聲音。
“我是不是讓你覺得很失望？”削瘦的女人仔細地看她，見此輕輕蹙眉，眼神裏透著一股濃鬱的不安，將一隻手輕扶著少女的肩頭。
“失望……算不上。”那雙手柔弱無力，遞來一陣陣微涼的觸感，莉莉安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啊，那至少是不太符合你的預期。”迪溫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鬆開手，歉然一笑，“我很抱歉，真的。”
莉莉安抿了抿唇。
“我很抱歉……”迪溫吸了口氣，低下了頭，她的長發垂在臉側，看不清臉，整個人透著股濃烈的悲哀，“他們把你從我身邊搶走……而我一直在找你。”
“所有人都讓我放棄……可我不能失去你。”
說到這，本就瘦弱的人看著搖搖欲墜。
莉莉安下意識去扶了她一下：“你別難過……至少我現在回來了？”
“對啊，你回來了……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迪溫就著她伸出的手去拉著她，目光希冀地望著她，“這裏……是你的家。”
莉莉安沉默了半晌：“我可能短時間內沒辦法……接受得那麽快？”
“沒關係，你有時間。”迪溫歎著氣，“在王國裏發生了很多事情……辛苦你了。”
她轉身，看向那個王座，眉梢一點點蹙起：“不管是誰，這一次都不能將你帶走……”
這時的她才像有個女王的模樣，整個形象倏然高大，卻也遙遠起來。
“我有點問題。”莉莉安微抿著唇，眼睛裏沒什麽情緒。
迪溫回過頭，認真地看著她。
“我父親是路德·海德，我在汀恩王國聽說他是一位英雄，但是海萊絲告訴我他隻是一名奴隸。”莉莉安吸了口氣，問得幹脆，“可他至少也是魔劍法師的繼承者……我為他的事情困擾很久……”
“你想知道，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對麽？”迪溫輕聲說。
莉莉安頓了頓，點頭。
迪溫也點了點頭，緩緩地往後退了一步，手臂輕輕抬起。
耳旁滾過潮汐湧動的聲響，眼前的畫麵如摩西分海推開，個中出現了一道身影。
那是個俊朗的男人，湛藍的眸色沉粹堅毅——
路德·海德。
畫麵裏的男人一路來到希爾婭，幾位身著白袍的人正看著他。
“這個男人展現了魔劍法師的特質，自稱被自己的國家所拋棄，於是來尋求我們的幫助……”迪溫的聲音緩緩響起，“我們給了他在希爾婭生活的機會……因為他確實有這一份天分。”
莉莉安看著畫麵中的男人在希爾婭生活，有些怔然。
“但是他背叛了我們的信任。”
畫麵突變。
森然大火點燃了高塔，呐喊聲不絕於耳，整個薇薇安爾塞陷入了嘈雜與慌亂之中。
帶來這種紛亂的人……
畫麵裏突然有一道人影竄出，莉莉安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才發現那身影穿過了自己的身體，留下一道殘影。
她扭頭，看到那男人懷抱著什麽東西，身影迅速掠走，而身後則緊跟著陣陣喝聲。
“殺了那些凱特人——”
“她們這一切都該被摧毀！”
“我們會是勝利者——”
“將那個孩子帶走，用她來威脅那些人！”
迪溫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她的視線的落在那道殘影上，分辨不出情緒：“他不僅想破壞這兒，還想帶走你……”
衝天的火光倏然消逝，所有的一切隱沒於黑暗當中，再尋覓不到一點蹤跡。
“為什麽？”莉莉安皺眉。
“因為他是索特人的英雄啊……”不隻是諷刺，還是感慨，金發的女人仰著頭，聲音落下時盡是密不透風的沉重，“不能忍受所謂的統治……可卻殺死了那麽多願意接受他的人。”
迪溫再次扭頭看她，碧色的瞳孔裏有一絲不解：“我們願意給予萬物合適的地位，而有的人卻執意要破壞它，按照他們喜歡的方式去做，美其名曰正義……”
……
……
蒙特利爾。
這幾日的霧厚，濃灰色籠罩著這座冷清的邊境城市，隻隱隱能看到外圍層層士兵鐵桶般地看守著。
不停有馬車輪換著駛來，運來了些什麽，或運走了什麽，拖拉著骨碌碌的聲響，消失在城外的森林。
城市裏，仆人正將不多的東西搬上馬車。
那架高大的馬車上懸掛著狼頭標誌的族徽，在蒙蒙的霧裏透著不可名狀的氣息。
收拾的人仍在收拾忙碌，指揮室裏的雷特伯爵坐在椅子上，手指曲起，輕敲著聽身邊的仆人匯報。
忽的，他指尖一頓。
仆人旋即停下。
下一秒，有人幅度急促地敲了敲門，雷特伯爵不緊不慢地朝仆人使了一個眼色，那仆人才退去開門。
門一開，外頭一個身影急急邁了進來，險些將人撞倒。
仆人看到是卡蕾，不敢多言，退了兩步，出去了。
“爺爺。”卡蕾提著裙子走進來，緊張的模樣難得一見，“亞爾林大人他——”
“你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麽樣子。”雷特伯爵眼皮一掀，不鹹不淡地打斷了她的話，“冒冒失失得和仆人有什麽區別。”
卡蕾下意識動作一頓，背脊繃直，可隻是一瞬她便從雷特伯爵的話中明白了些什麽，臉色更是難看：“我聽說有人在傳亞爾林大人被賽提人殺了……這怎麽可能。”
沒等雷特伯爵說話，她又咬著牙問：“我還聽說你派士兵去了南部的波立維領地……”
她這幾天因為不舒服一直在房間裏休息，可這不意味著自己對一切毫無所知。
外麵的人不知道，可她身處其間，卻能夠感覺不對勁。
人突然少了許多，隔著牆壁能聽到的喧嘩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以及……
“謀殺國王的凶手是路德·海德的女兒，還勾結賽提人殺死了王國最優秀的騎士……我不該想辦法抓住她麽？”雷特伯爵說。
卡蕾滿臉詫異：“莉莉安怎麽會是海德家的……”
“看來她還沒告訴你。”雷特伯爵哼笑了聲，“看來你信誓旦旦當作朋友的人，也沒將你當作一回事……不過——”
他的聲音拉長：“她是王國的敵人，你在這方麵還是學學殿下吧。”
說到特洛奧，對麵少女的臉色更是難看，指甲嵌入掌心，人有些發抖，怒火一點點上頭，止也止不住：“可她根本做這些事情……你這是誣陷！你這樣是要受到眾神責罰，墜入蒂亞也將萬劫不複的——”
雷特伯爵的臉色終於變了，那刀鋒般的壓迫感如撲麵而來的寒風，直讓卡蕾動彈不得：“你說什麽？”
凶戾的氣勢如巨大的網，每一秒都像淩遲。
“卡蕾·雷特。”雷特伯爵緩緩站起，語氣如敲在心上的古鍾，沉悶鈍重，“你知道家族為了走到如今，犧牲了多少？”
卡蕾渾身發抖，卻又強打著精神：“我知道你犧牲過卡羅琳姑姑，而我……也快了。”
決然的話卻沒能讓雷特伯爵的臉色變一絲一毫，他冷笑了一聲：“你以為僅僅如此？”
“你知不知道烈原複仇中有多少曾經強盛的家族一朝崩潰？”
“毫無意義的同情和堅持隻會讓自我滅亡……而雷特家族永遠不會做這種選擇。”
指揮室裏很空，斑駁的石桌上沒什麽東西，石牆麵上遞來陣陣森森涼意。
卡蕾覺得胸口發悶，腦子裏一片混亂，從未有過的情緒激得她眼前的畫麵都開始發暈。
饒是如此，她還是堅持，或者不受控地反駁著：“你根本沒必要犧牲她，她明明就與這些事情無關……賽提人仍會再來，這麽隱瞞著這些有什麽意義？”
“雷特家族——”
“我不在意什麽雷特家族——”卡蕾腦子裏有什麽陡然炸開，脫口而出。
雷特伯爵倏然抬眼，眉深深蹙起：“看來我對你的管束放鬆太多了——”
卡蕾一怔，嘴張了張，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那樣的話，但想再說什麽已經來不及了。
雷特伯爵開口喊人進來，語氣嚴厲：“把她關起來，讓她冷靜一下。”
仆人魚貫而入，大氣不敢出地將看著瘦弱的少女從指揮室裏拽出去。
她沒有反抗，像任人宰割的木偶。
本不該是這樣的。
卡蕾一邊被拽著往前走，一邊冒著冷汗，混亂的東西在腦海裏翻湧，直到一個滿是諷刺的聲音從心底傳來。
“哈，多有意思，你原來也隻是個犧牲品啊。”
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別人聽不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