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8：莉莉安小姐的試探
蒙特利爾的指揮室裏。
偌大的指揮室空蕩蕩的，幾盞殘燈在中心的圓桌上晃著微弱的光，也將站在桌前的人影照得模糊不清。
一個青色的風球浮蕩在指揮室的半空，帶著一陣低低的嗡鳴浮沉著。
高大的男人沉著臉站在風球前注視著，其中一個沉肅的麵孔漸漸清晰……
“雷特伯爵。”他開口時，語氣裏有一絲因為疲倦而來的沙啞，“我親眼所見……莉莉安·波立維是聖者，而且是魔劍法師的繼承人，賽提人的目標不是海德堡領主，而是她。”
雷特伯爵那邊，這位掌權者手裏捏著一根黑色的拐杖，聞言，那雙銳利的眼眸微抬，眸光閃了閃：“哦？”
“她不可能是謀殺國王的人。”亞爾林手撐在桌子上，緊盯著他，一字一頓，“你當初告訴我，她是謀殺國王的黑法術師……而王國現在通緝的人是魔劍法師的繼承者？”
他眼裏容不下沙子，向來滿意雷特伯爵論事的態度，因而與他的合作頗多。
國王一事他收到消息後，隻覺得一位冷靜過頭，卻混入王宮的小貴族是黑法術師這事並不值得驚訝過度——
他雖有些自責，但一直沒有什麽懷疑。
反而因為在地下黑市“弄丟”了嫌犯而對科特伯爵有些微詞。
但現在發生的事情令他震驚之餘，不由對雷特伯爵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這簡直錯得離譜。
雷特伯爵靜默著，仿佛在思考，在亞爾林要沉不住氣時才緩緩地掀動眼皮：“現在……是在意這件事情的時候麽。”
亞爾林一怔，雷特伯爵看著他的眼神不冷不熱的：“賽提人入境的事實成立，派特使去和凱勒王交涉了麽。”
“早就去了。他們很可能就來自凱勒王的部落，短時間內談不出結果，也不會再次踏入王國的領土。”亞爾林麵色不虞，“賽提人總得為他們做的事情付出代價……可我們也得和魔劍法師的繼承者交代清楚。”
亞爾林對這件事情上了心，一副難以交流的樣子，雷特伯爵大概也是看出來了，沉默了一陣子後，像妥協似的主動提起：“莉莉安·波立維有直接承認過麽。”
——承認她不是謀殺國王的凶手。“有。”
“所有人都看到了？”雷特伯爵又問。
“聖者的白法術沒人能認錯。”
雷特伯爵淡聲：“可聖者在議會召開前並沒有出麵澄清過，甚至出席了議會。”
亞爾林擰眉：“但這也是事實，議會可以重新召開，如果保持原有的‘判決’，那麽便沒人知道真正謀殺國王的人是誰……更別提這件事情涉及魔劍法師。”
“你認為這件事情很重要？”
“伯爵大人——我知道沒有人比雷特家更清楚魔劍法師的事情，你也曾說過魔劍法師沒有繼承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雷特伯爵的態度令人窩火，亞爾林的拳頭落在桌子上帶著一陣悶響，整個人繃著，不允許任何轉移話題的可能出現。
雷特伯爵緩慢地蹙起眉，氣氛一點點凝結僵硬起來。
“真熱鬧啊。”忽的，少女的聲音不輕不重地從門外傳來。
亞爾林一怔，聽出了這個聲音：“……莉莉安·波立維？”
微弱的柔光大片貼在牆麵上，既不昏暗，卻也不溫暖。
金發的少女推門而入，平靜地掃了風球一眼，視線遊移，落在雷特伯爵身上時嘴角一勾：“許久不見了，雷特伯爵大人。”
上一次以這身份和他交談，是他親自帶人要逮捕她的時候了。
而現在……
“真是似曾相識的目中無人啊。”雷特伯爵安靜數秒，不知是歎息還是下意識的苛責。
“你說的似曾相識……路德·海德嗎。”莉莉安沒什麽所謂地道。
她是來找亞爾林的，可卻意外發現雷特伯爵也在。
在外麵聽了一段他們的話，索性沒繼續等下去。
正好省了事。
“……你知道得不少。”
“魔劍法師的傳承裏有賽提人的詛咒，雷特伯爵應該知道？”莉莉安無視了他那句話，走近了兩步，含著笑，聲音輕了點，語氣卻重了些。
雷特伯爵沒想到她一副聊“你今天下午喝什麽茶”的表情，卻是個開門見山的開場，不由挑眉：“那些賽提人告訴你的嗎？真叫人意外。”
他果然知道。
那麽……
莉莉安臉上的笑容驟然消散，索性道：“上一位傳承者，是路德·海德。”
“路德·海德？”雷特伯爵沒說話，亞爾林卻壓著聲音，帶著一股濃烈的驚訝，“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本想保持沉默，卻不料每句話都戳在他接受範圍的極限上。
“伯爵大人，我記得海德家一事你也曾保證過自己的處理沒有一點偏頗。”亞爾林深皺著眉，“並稱自己對路德·海德的去向不知情。”
被蒙在鼓裏的遠不止亞爾林一人。
然而照他的語氣，莉莉安心裏暗暗打鼓。
不是人人都能接受海德家一事的處理結果，連亞爾林都不能……亞修所說的……兩者的矛盾，似乎就在這點上。
——看來還真的有些用處。
氣氛沉肅著，莉莉安摸了摸下巴，不動聲色。
雷特伯爵隻消一會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暫時沒去理會亞爾林，直盯著她：“你以為雷特家將魔劍法師的傳承交給路德·海德，是為了轉嫁賽提人的詛咒麽？”
“難道不是？”莉莉安向來不怕他，回視他。
雷特伯爵的視線仿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最後嘴角噙著抹冷笑，諷刺至極：“意外，確實令人意外……那小偷偷走的東西，現在竟然出現在了一位名不經傳的小貴族身上……竟然還是你，當真是有趣的命運。”
話音落下，莉莉安詫異地揚眉。
“雷特家輔佐汀恩王室多年，傳承確實在我們這兒，我們也知道詛咒的存在。”雷特伯爵見她驚訝，眸中閃過一絲諷刺，應下了莉莉安的猜測，“雷特家也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宣稱沒有魔劍法師沒有傳承者也是真的。”
亞爾林眯著眼：“你們這是欺騙。”
“與其說是被選定的傳承者，不如說是保管者。”雷特伯爵沒有理會他的話，反而道，“一個帶著詛咒的力量，雷特家族沒有傳承這力量的必要，我們隻需要保管它就夠了。”
莉莉安不解：“為什麽？擺著玩？”
“一旦使用魔劍法師的力量，詛咒帶來的頭痛就會一直存在，繼承反而是痛苦。”雷特伯爵冷哼了一聲，“更重要的是……傳承一旦開始，賽提人就能通過詛咒掌握傳承者的動向。”
莉莉安想起了進入海德堡後發生的那些意外。
現在想來，那些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賽提人刻意的試探……
頓了頓，她順著話往下問：“賽提人詛咒魔劍法師，讓他不能再威脅賽提人的領地，這難道還不夠？”
“真是幼稚啊……”雷特伯爵冷聲，“他們動不了魔劍法師，隻能用詛咒等待傳承者的出現……隻要得到傳承者，他們就能想辦法獲得魔劍法師的力量……”
說到這，雷特伯爵的眼神驟然狠戾：“用敵人的力量摧毀敵人，就是一勞永逸的和平手段。”
莉莉安眯起的眼睛裏盡是掩不住驚訝。
“我們保管魔劍法師的傳承，直到凱勒王死後就會將它還給汀恩家族。這是魔劍法師的遺願，也是雷特家族的堅持，”說到這，雷特伯爵緩了緩，“而你所說的路德·海德……如果不是他覬覦魔劍法師的力量，並借接近卡羅琳的機會偷走了傳承，這期間不至於出現任何問題。”
“路德不是那種人。”亞爾林不敢置信，“他……”
“聲名赫赫的海德家，解決凱特人危機的英雄，年輕有為的路德·海德！”許是談到一直不願提的事，雷特伯爵霍然站起，整個人有點激動，“當年凱特人能深入東部擄走大量王國子民，甚至貴族，全程悄無聲息，沒人有辦法……若不是因為這事他們未必能走到台前——”
亞爾林麵色發冷：“他們救回了那些人。所有人一籌莫展的時候隻有他們成功了。”
“那是因為他們和凱特人的女王簽訂了協議。”雷特伯爵陡然冷靜，語調很低地從嗓子深處遞出，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隨著他的話，風球裏分出了一塊，一張斑駁的協議書在空中飄——
協議雙方，迪溫·墨瑟和路德·海德。
創造墨瑟王朝的凱特人家族墨瑟家，直到如今仍是牛頭海灣的統治者。
協議上的內容清晰地表明海德家會在東部幫助凱特人，為他們提供足夠的奴隸。
“這怎麽可能。”亞爾林麵上毫無血色，每個字都咬得艱難。
“證據確鑿，在我要逮捕他的時候，他偷走了傳承，成為了魔劍法師。”雷特伯爵的眼神銳利如刀，透過風球帶著陣陣寒意，“我不得不為海德家換一個罪名，放出話要審判海德伯爵，逼他現身，但直到維利塔那場大火將一切證據燒得幹幹淨淨，他都沒有出現。”
莉莉安聽清這一切，深吸了口氣。
海德伯爵雖是“被冤枉”的，可盜竊魔劍法師傳承的罪名與黑法術不相上下。
“我以為這個傳承會永遠消失在東部，”雷特伯爵看著她，“你涉嫌謀殺國王時我就調查過波立維家……真是讓人想不到。”
這件事她和亞修對過。
波立維家和路德·海德，在表麵上壓根沒有關聯。
“既然事情是這樣的，你為何從未說過。”亞爾林卻對這個答案不滿意，眉仍皺著，“王國——”
“亞爾林——你可曾想過烈原複仇給汀恩王國帶來了什麽。”雷特伯爵恢複了最開始的樣子，“那幾十年，所有人的希望都被磨到殆盡，貴族喪失了原有的信心，提到內達長廊外的世界人心惶惶……而我現在要告訴他們，賽提人詛咒了王國唯一能拯救他們的魔劍法師？而魔劍法師的傳承還被讓他們感到自豪的英雄偷走了？”
亞爾林抿著嘴，沒有再說話。
“我記得你與拉文·科特的關係不錯，既然話到這……他一向希望重新向賽提人開戰，非要認為王國還能承擔這一切。”許是想到了什麽，雷特伯爵麵露諷刺，“哪怕是當初國王遇刺，局勢到如今才勉強穩定……而小殿下年齡尚幼……”
最後，他說：“這個王國，已經沒法再失去什麽，也沒什麽可失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