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4：莉莉安小姐與魔劍法師的世紀對話
高大的樹人踩著沉重的步伐，一腳踏在過家家玩具似的格倫城上方，帶來一陣陣從地底深處傳來似的劇烈震動。
人們驚懼著避讓，首狼仰頭長嘯，緊跟著又是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這根本就是一支賽提人的支援大軍。
阿諾德……根本沒有身為人質的價值。
他的存在，僅僅是為了拖延時間。
莉莉安從賽提人的打算中回過神，神色漸漸凝重起來，樹人的到來使得騎著的那匹被黑霧控製的狼也變得不安分起來，一副要將人甩掉的樣子，在原地不耐地亂晃。
她心想這算是個什麽情況時，隻看到亞修的手按在狼晃動的頭上，幾乎是瞬間，它便安分了下來。
莉莉安正要說話，忽的瞥到一道朝這兒奔來的人影。
查特如掠來的獵豹，一雙眼睛透過重重人群，直接鎖定了她的位置。像盯著獵物，令她毛骨悚然。
亞修略一側身，擋住了那道視線。
嘈雜的混亂中，這一片卻像是落進了另一個世界裏，無人打擾，氣氛卻愈加凝重。
查特打量了亞修一眼。
少年身姿高挑，一身簡單的襯衫卻穿出了閑散矜貴的氣質，漂亮的臉上五官柔和，雖沒像平時那般掛著溫和的淺笑，上上下下看著都像是……出遊的。
對比起來，查特這氣勢洶洶的模樣連對付亞爾林的一半力氣都不需要。
查特邁著步子往這邊走，亞修垂眸拔出了腰間別著的短劍。
雖然身為侍衛時會配長劍，可他似乎更像刺客，慣常使用的是短劍或匕首。
……這段時間，他幾乎沒用過長劍。
短劍順著輕晃的手腕閃過一絲光，他指尖忽的一定，捏住。
查特已經近在眼前，直接舉起了手中的刀，劈砍一般朝看著脆弱的少年揮去——
隻聽幾道清脆的錚鳴響起，少年抵著朝自己壓下的刀，掃了一眼刀刃上自己的臉。
賽提人手臂的肌肉發達，使力時暴起道道青筋。
……縱使如此，少年卻沒有後退半分。
亞修背對著自己，莉莉安的感受並沒有查特清楚，然而查特的眼睛裏已經有一閃而逝的訝然。
眼前的人如山，撼動不了分毫似的。
而在這般關頭，他還能抬眸，語氣很輕，卻清晰地道：“凱勒王……還沒死嗎。”
……用的是賽提語。
查特瞳孔一縮，幾乎是下意識地加力。
“你知道些什麽？”他那冰冷的聲音像擰成了一股細線，一點點將氣氛收緊、再收緊。
亞修卻沒再說話，另一隻手捏住了一柄短刀，手腕一翻，朝他刺去——
查特下意識往後退，手腕緊跟一陣刺痛，刀脫手，被彈開老遠——
眼看著這位少年仍是氣定神閑的模樣，他心下發了狠，低吼了聲，捏緊了拳頭往外砸。
少年偏過頭，鬼魅似的身影往前一撲，短劍一刀劃在查特身上。
快得驚人，可力量也驚人——與其說是戰鬥技巧豐富，不如說是靠著什麽，已經到了輕易沒人可撼動的高度。
莉莉安原本稍懸的心落下，同時又覺得像看到了些什麽此前沒考慮過的東西。
她先前隻當亞修是長得好看，遇到事情比較多而對很多事情有經驗的少年。
不隻是黑法術師，哪怕至如今也隻是冰山一角。
心裏有些奇怪的感覺，她還沒來得及想透，忽的發現耳邊的聲音淡了。
淡了，或者……被什麽替代了。
一陣陣的……鈴聲。
莉莉安本能地抬頭去看，順著什麽指引似的，直與那蹲坐在樹人上的少女對上了視線。
蘇鈴盯著這兒，手中拿著一個鈴。
她甚至看不清鈴長什麽模樣，可聲音卻一陣陣的，往這邊遞——
沒一會兒什麽聲音都沒有了，她心裏升起了一絲不安，正想捂著耳朵，然而腦子裏卻傳來一陣刺痛。
她音啞著叫了一聲，整個人從狼身上滑了下來。
亞修幾乎是第一時間扭過頭，一直平靜淡漠的神情倏然變化。
查特抓住了這個機會，抓起落在地麵的刀，猛朝著他劈去！
少年勉強躲過，然而還是劃破了袖子的一角，鮮血四濺。
還沒接著下一個動作，查特聽到一聲纏著地底陰影的聲音傳到耳畔：“滾。”
酣戰的城市裏，異變突生，悶響驟降。
一道泥柱從廣場的一端竄來，竟是直接穿過了這一帶。
與此同時，凜冽巨大的風刃劃過天際，蘇鈴底下的那座樹人眨眼之間……四分五裂！
不去看“結果”如何，亞修回身，直奔抱著頭跪坐在地上的少女。
“小姐。”他冰冷的神情驟然變得緊張，想靠近又擔心著些什麽，隻能在她耳邊低聲輕喚。
莉莉安什麽都聽不到，她隻感覺自己又像重新墜入了在維利塔時看到的那個夢境，眼前的畫麵不停地切換。
……頭痛欲裂，難以排解。
她想找一個宣泄口——這念頭從心底冒出來時，她便發現這泥潭似交錯複雜的世界裏，有一扇門。
她拚命地拖拽著身體，想去拉開門把手。
混亂、疼痛、沉重……
自己仿佛困獸，在牢籠邊緣拽著堅固的欄杆——奮力、不顧一切。
……
少女垂著頭，一隻手掐著地麵的磚石，不自覺指甲翻卷，手心被割裂，血肉模糊。
“小姐。”亞修咬著牙，還看到她額上花紋的暗紅色在一點點濃鬱……近乎血色。
正要伸出手，耳邊不輕不重地飄入一句話。
“這怎麽變天了？”
他下意識抬頭。
漆黑的天幕裏，烏雲滾卷著糾結成一個漩渦，並不斷拖拽著，卷著周圍的雲，進一步擴大——
其中，藍紫色的雷電在烏雲裏竄動。
這般詭異的天色愈演愈烈，不過幾秒，雷電往下劈砸，劃開一道藍紫色的光——
突然，勢頭一頓，等人抬頭去看，數道藍紫色已經劈砸而下，凡是被卷入之物皆瞬息灰飛煙滅。
這時沒有人再能忽略這場景，亞爾林也抬頭去看，瞳孔一點點收縮。
每個汀恩王國的子民都知道的故事裏，魔劍法師帶著魔雷在帝都降臨，天地色變。
那個少女……真的是，魔劍法師的繼承者。
他想去找莉莉安的身影，然而不遠處一道強烈的光閃爍。
少女腳下忽的亮起一圈巨大的法陣。
吟誦法術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法陣，那種法術文字和特定的施術形式都與正統格格不入。
如今展現在人們麵前的正是早被遺忘的法陣……
繁複的花紋層層疊疊地構成壯觀的畫麵，將少女整個包裹。
而後，天色悄無聲息地緩了下來。
不過眨眼，雲散、雷散。
捂著頭的少女，倒在了地麵上，不省人事。
……
莉莉安上一秒覺得在努力“開門”，下一秒卻忽的到了一個雲霧繚繞的世界裏。
是一座山頂，白雲成海，浩渺驚人，尖山的頂端偶爾探出個頭，除此外再無其他。
在自己所處的山頭邊緣，立著一個人。
那人披著鬥篷，佝僂著身體，頭發花白。
他像注意到了自己的視線，緩慢地回過頭，露出了莉莉安在畫裏見過，幾乎差不了多少的臉。
——魔劍法師謝羅姆·汀恩。
莉莉安一陣默然，竟不知該開口說什麽。
要說自己會出現在這裏，與所謂的魔劍法師脫不了幹係。
然而在艾倫大陸的近三年裏，她對這個人的了解微乎其微。
沒有傳記，沒有人人掛在嘴邊的事跡，神秘又難尋。
可自己到頭來卻因為這個繼承者的身份而被綁架，最後不知道怎麽的……就失控了。
因為什麽了……啊，對了，蘇鈴的那個鈴聲。
對視持續了一分鍾，莉莉安再悶不下去，小聲的：“我……死了嗎？”
她要是不死，能見到這位早就仙逝的魔劍法師？
可又有些……難以接受。
“沒那麽快。”老人外表的謝羅姆緩緩搖頭，“早著呢。”
“……”她居然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遺憾。
這話裏怎麽都透著一種“你要麵對的麻煩還很多，現在就想死，可還早著呢”的感覺。
“這……什麽情況？”想了想，她又問。
謝羅姆瞧了她一眼：“那東西在你那吧？”
莉莉安下意識：“什麽？”
“海麗思之心。”
她不自覺地去摸脖子裏的東西，很快掏出了貼身放好的藍寶石吊墜。
那吊墜安靜地躺在手心裏，泛著沉沉的光。
“給你的力量是謝羅姆·汀恩的力量，而表示著王權的冠冕寶石在你手裏。”謝羅姆說。
莉莉安心裏咯噔一聲。
這感覺不是很好……
王的力量，王的權力——
“我有點受不起……這麽大的……恩惠？”莉莉安頭皮發麻。
她一不是天賦者，二不是汀恩家族的人，充其量就是個打小遊戲，這些東西在自己手裏……咋整啊。
“這不是恩惠，”謝羅姆下一句話令她的心情徹底墜入穀底，“這是……力量和權力，都是詛咒。”
莉莉安幾乎馬上就信了。
反正她……這幾年是挺倒黴的。
想了想，這位曾經的汀恩國王緩緩道：“你現在來這還太早了，所以沒什麽的能告訴你的。”
莉莉安嘴角一抽：“我挺喜歡劇透的……比較討厭驚喜。”或者驚嚇。
“你不是第一位繼承詛咒的人，所以我不想多說，因為你很可能見不到我第二次。”
“……”
“去尋找答案吧。”
莉莉安頭痛：“我找什麽答案……”
“人心。”
莉莉安一愣，抬頭去看重新背過身的人。
“我不懂人心，所以選了最極端又最有效的路。”
“但我沒能完成這一切。”
“我對你有些期待，所以提醒你——別相信自己的眼睛，別相信他人的話，你的路滿是荊棘。”
“因為……詛咒你的人站在深淵，要讓你承擔這王國數百年的仇恨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