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1：莉莉安小姐說睡一覺吧
記憶仿佛回到了被火海裹挾的書房裏，紙頁被火舌舔過，燃卷的邊下一秒化為灰燼。
那個女孩上前兩步，勾著她的脖子，在她耳邊輕聲開口。
一字一句……
“薩格叔叔在維利塔。”
過往中沒有處理這種情況的經驗，她反應不及，感覺做什麽都是徒勞，忽然間，她的手心裏被塞入了一樣東西。
有棱角，冰涼的。
“我母親的苦難，就是從這樣東西開始的……威爾森伯爵接近她，想殺了她，都是因為這個。”安妮的語氣有了一點變化，仿佛苦澀的酒，又帶了分辛辣，“但我母親一早就發現了……也知道，她守不住這東西。伯爵手裏那一個……是假的。”
“我把它帶來這兒，就是為了讓它與我陪葬，化為灰燼。可也不甘地想知道困住我母親的東西是什麽……我做不到，但莉莉安姐姐，一定可以的吧。”
“除了你，不要讓任何一個人見到它……這是災難的根源。”
說完，她猛地將莉莉安推開，像是將她推離地獄，讓她回到本屬於她的世界裏。
……
回憶到此終結，莉莉安回了神，仔細端詳著眼前的吊墜。
指甲蓋大小，純粹的暗藍在昏暗的房間裏亮起有浮沉的幽光。
至少……看著很值錢。
威爾森伯爵接近安妮母親的原因正是這枚藍寶石，他手裏那枚，也是阿諾德此時在尋找的那一枚……是假的。
真正的東西在哪兒不重要，而是它所代表的意義。
——阿諾德認為，拿到寶石的人會親自來跟他們談判。
——威爾森伯爵哪怕目光短淺，到底是一位伯爵，至少在財力上不至於為一枚普通的寶石大費周章。
——一個女仆，不可能以個人身份擁有一枚如此珍貴的藍寶石。但安妮的母親曾是海德家的女仆……
這寶石……十有八九是海德家的東西，說不定……
莉莉安心裏那根弦，一點一點地收緊。
……是與海德家二十年前所遭遇的事件息息相關的東西。
——
——
亞修回到酒館時天幕已是橙紅色，進了大廳，掃了一眼卻沒有看到莉莉安，眉稍輕挑。
“找她的話，今天下午回了房間，沒再出來過。”卻是拿著托盤走過的老板娘注意到了他，語氣不鹹不淡的。
少年回身，看了她一眼。
羅克珊老板娘卻沒有和他多說的打算，隻給他留下了一個背影。
亞修揚眉，視線越過她，在克勞德身上停了停。
克勞德像是什麽事都沒有了，在用抹布擦拭前台，一張臉在大塊光亮下棱角分明。
“多謝。”他最終留下溫和的一聲，轉身上了樓。
……
站在門外，亞修手指微曲，在門板上敲了敲卻沒得到回應，遲疑了片刻才輕推開門。
耳邊一陣輕微的吱呀聲。
房間沒開燈，窗外的天空一片暗橙色，整個房間像墜入什麽漩渦裏，有一種很沉的感覺。
亞修抬眸才發現……
莉莉安在睡覺。
她其實不常熬夜，但因為睡得淺，夢很多，睡眠質量奇差，因此為了多睡有賴床的毛病。
但她白天一醒，就很少像這樣一覺睡到天黑。
剛才敲門的聲音不知道有沒有鬧醒她，但走過去一看，少女仍閉著眼睛躺在床上。
亞修走到她身邊，低頭看她，呼吸不自覺地放輕。
少女的輪廓柔軟，呼吸淺而綿長，麵頰白皙的膚色上因為安睡而暈開淺粉，麵頰旁壓著被睡得亂七八糟的金發，眉毛像往常一樣微微攏起。
那麽大張床，她就抱著被堆成一團的被子蜷縮著窩在角落裏，小小的一個，像一隻幼貓。
有些控製不住的，他緩緩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柔軟的麵頰。
指尖便沾了揮不散的熱意，一直流淌到心裏。
然而……這個時間，怎麽都該起床了，沒吃飯不說，今晚估計要睡不著了。
亞修無奈地歎了口氣，低聲在她耳邊：“小姐……”
這聲音比敲門的聲音要有存在感得多，少女聞言便輕輕蹙起了眉，像是有些許不滿地，唇角抿起，又往後挪了挪，想避開。
亞修俯下身，手撐著床麵靠近了她一點：“小姐，該起床了……”
莉莉安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睜開一條縫。
“再睡晚上睡不著了。”他耐心地和她講道理。
雖說這個情況下的她通常不會講道理。
又在她耳邊說了點什麽，亞修就看到莉莉安又閉上了眼睛。
“……”
還是太溫和了麽？
亞修的自我檢討還沒成型，一隻柔軟纖細的手忽的伸過來，勾著他的脖子，猝不及防地將他拉了下來！
少年被她拉著躺下來，姿勢別扭，愣怔間那隻手卻沒有收回去的打算，整個人反而往上躥了躥，輕輕貼著他半邊胸膛。
“閉嘴，”少女仍是神誌不清，聲音模糊，“晚上要夜遊……抓緊時間睡……”
說著，又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少女身體嬌軟，像是一個熱源，貼著他時帶著源源不斷的熱量，讓他一下沒回過神。
透過皮膚，融入血液，鑽進骨髓，穿透心髒。
心跳無聲的加速，快得有些刹不住。
莉莉安很快又進了夢鄉，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甚至不自覺地摟緊了亞修的脖頸。
她睡覺的時候喜歡抱著東西，那團被堆著亂七八糟的被子就是一下午的傑作。
看樣子是……自己比被子好一些。
亞修終於壓住了有些混亂的思緒，意識到這點時有些哭笑不得。
而後想起她說的話。
夜遊……要抓緊時間睡。
抓緊時間……嗎。
心底難得升起了點促狹，亞修小心翼翼地側身躺上來，騰出來的一隻手托在她的腰上，微微用力，將人提抱著調整了姿勢，讓她枕著自己的手臂靠進懷裏，再勾著被子抖了抖，給女孩蓋上，讓它能回歸一下本職。
其實她睡得不是很好，亞修低頭看她時，她還皺著眉。
無聲地歎了口氣，他緩慢地將手輕按在莉莉安的後腦勺上，一下一下地輕撫著，她的眉心才稍稍鬆了鬆。
確認她的狀態沒有什麽問題，他才跟著閉上眼睛。
……
莉莉安醒過來的時候，覺得頭有點暈。
她八百年沒一覺睡這麽久了。
起初是覺得有點沒事兒幹——等卡蕾來維利塔，少說還有那麽一兩天吧。
而後是突發奇，想半夜搞些事情，索性提前睡了個覺。
午覺這種東西，隻要人想睡，可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等她迷迷糊糊的清醒過來，發現世界像是變了一個樣，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漆黑。
意識還在慢慢複蘇，第一反應不是餓。胃裏頭很空，但似乎是餓過了，她沒有特別的感覺，反倒是……
似有似無的呼吸落在麵頰，一瞬間讓她渾身繃緊，像極了炸毛的貓。
草……這什麽情況？！
驚詫之間，她才發現自己似乎被誰抱在懷裏，等她意識到這點時，懷抱的存在感變得十足強烈，讓她根本沒法不在意。
……還明顯是男人的懷抱。
腦子一團毛線，還沒等她叫出聲，鼻息裏一陣陣金燈花香又令她怔了怔。
這個氣息是……
她仰頭，看到了少年的臉——他垂著頭，和她挨得很近，莉莉安抬頭時兩人幾乎鼻尖碰著鼻尖。
少年長得很漂亮，大概是那種……你感覺這人根本不是人類的漂亮。此時靠得近，更是直觀——他的睫毛纖長濃密，鼻梁挺直，薄唇，皮膚白皙。安安靜靜地閉眼安睡時，像……
莉莉安絞盡腦汁，最後靈機一動。
跟睡美人似的。
她可真是個小精靈鬼兒。
等等。又盯著看了一會兒，莉莉安總算是意識到這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為什麽……
莉莉安才發現落在亞修脖頸上的手，燙到了一般急急收回，然而整個人還在少年的懷抱裏，讓她一下子產生了點那晚上被他突然抱起來的局促感。
想動，但是攬著自己的手又收得有些緊。
想說話吧，又覺得這個場景有那麽點……微妙。
內心瘋狂掙紮的時候，少年的睫毛顫了顫，似有轉醒的跡象，莉莉安心裏咯噔一聲，心想著是不是該裝睡免得對視的時候尷尬。
他卻忽的收緊了懷抱。
落在頸後的手挪到了腰後，亞修埋頭在她的脖頸邊，溫熱的呼吸撩得她渾身發麻。
她下意識掙了掙，卻使不上力，糾結掙紮中，耳邊忽的傳來低低的笑聲，一陣一陣的。
莉莉安渾身一僵，咬牙切齒的：“……你是不是醒了？”
笑聲又清晰了一些，胸膛微震。
“你是讓我踢你下去還是自己主動滾。”莉莉安一靜，再開口時壓了聲音，一字一字地往外竄。
“抱歉。”亞修聞聲鬆開她，往後退了退，卻還是在笑。
不是溫和，卻是從未有過的燦爛。
“很久沒……睡得那麽安心了。”在莉莉安還有些發愣時，又聽到少年輕聲地道。
莉莉安心情微妙，翻身坐起，跪坐在床上，看著他：“是嗎。”
“嗯。”他點了點頭，與她對視了一眼又扭頭看向天花板，“像在母親身邊那樣……不管怎麽樣，都很安心。”
莉莉安：“……”
什麽玩意？？她給人的感覺原來是母愛如山？
她嘴角一抽，幹笑了一聲：“那挺好的。”
“但她已經不在了。”說到這，亞修翻身下床，語氣卻沒有絲毫變化，“在我很小的時候。”
莉莉安怔住。
她聽得出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他說自己已經很久沒那麽安心過了，上一次是在母親身邊時，而她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也就是說，從很小開始，就再沒有體會過“安心”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