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徐來(二十四)
是啊,這有什麽用啊?一個人快一個人慢,也隻不過是誰早點兒被淹死,誰晚點兒被淹死的區別而已,這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如果吳曉曉一直不醒,他或許也就認命了,可是女兒醒了,他的精神實在無法承受眼睜睜的看著女兒死去,或是讓女兒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臨死前幾秒那猙獰掙紮的慘狀。
他腦中飛快的旋轉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強迫自己不要放棄,想著自己往昔在遇到學術難題時,一般會有怎樣的思路?忽然靈光一閃,他朝痛哭的吳曉曉喊:“孩子,別怕別怕,爸爸在這兒呢,爸爸救你,爸爸一定能救你,聽我說,這是一個機關,我們.……一起踩,對!我們同時踩,看看可不可以發生不一樣的事情!”
吳曉曉哭著點頭,按照父親所說,兩人同時伸出腳尖去勾住那按鈕。
吳棟梁大喊著:“3、2、1!”
兩人一起用力,踩下了那個按鈕。
頃刻間,兩邊的水管同時加速,但3秒之後,又同時收縮,水.……居然真的漸次停了!
天呐,這是什麽樣的運氣?
吳棟梁心髒都要跳出體外裏,虛汗使衣服緊緊的貼在身上,臉色虛白,牙齒止不住的打顫。
可他還沒來得及享受這片刻的鬆懈,便敏銳的捕捉到一聲輕微的響動……是滾軸?
吳棟梁和吳曉曉同時仰起臉,循著聲音,看見兩邊的棚頂同時各出現了一個懸鉤,鉤子放出一根纖細的鐵絲套,向兩人頭部的位置緩緩套下來。
兩人的上半身被牢牢的束縛在椅子上,頭部擺動的幅度十分有限,無論如何也無法閃避那鐵絲套的捕捉,幾經掙紮,最終還是被雙雙套了進去。
上方的懸鉤開始不緊不慢的向上方收縮,將兩人的喉部緊緊禁錮在鐵絲套內。
以這鐵絲套的細度,隻要人墜下去,便再無生還的餘地,那鐵絲很可能會直接勒穿皮肉,他們兩個成年人的身體重量,是完全無法被承載的。
吳棟梁的心,瞬間就涼透了,他自己怎麽樣已經完全不去想了,他隻是驚恐的望向女兒的方向——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現在義無反顧的去死,隻希望能夠換來女兒的一線生機。
懸鉤不斷向上收縮著鐵絲套的幅度,直至緊緊的扣在兩人的脖子上,壓迫住所有血管通路,才在使人缺氧與窒息的極致邊緣停下來。
吳棟梁斷斷續續的汲取著微量的氧氣,就聽腳下一聲裂響,椅子相連處的地板開始繼續向下降,女兒那邊也是一樣。
吳曉曉又痛又懼,可是喉嚨已無法再喊出一個字來,那鐵絲幾乎勒死了她的氣管,讓她的臉色逐漸變紅,變紫,眼中的驚懼觸目驚心,麵部表情愈加猙獰恐怖起來。
吳棟梁的心像是被重錘擊打碾壓過無數次,那錐心之痛使他如墜煉獄,使他那即將快要到達麻木邊緣、一心求死的心再次被焚燒,他眼裏一痛,竟然開始流出血淚。
眼前一片一片的花白,閃著若虛若幻的金星。
怨恨憤怒到極致,他隻是在想著,不管這個局是為何意義而設,總之是明確的衝著他來的,可是對方又並不直接殺死他,顯然更多的是為了折磨他,那為什麽還要折磨他的女兒呢?曉曉是無辜的啊!不!事情一定不是這麽簡單!他想著剛才注水的環節,必死的環節,卻偏偏又設置了機關,而那機關並不為解救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人,而僅僅是為了增加另一方內心的煎熬痛苦,做出不得不做的抉擇……那眼下這一關卡,會不會還有一線生機?
他本能的又掙紮了一下手腳,對方把自己的手鎖銬的如此牢靠,而腳下卻隻是簡易的用繩子套了幾圈,分明是為預留後麵自己作出選擇而故意為之的。那麽,手會不會有可能掙脫出來?會不會看似牢固,其實隻是不得法?
他腦中一陣陣的斷片兒,默念著女兒的名字,靠最後的意念屏住呼吸,權當是在潛水。
他兩手的手腕已經被環形的金屬手銬磨的血肉模糊了,可是他突然想著,如果換一種思路呢?他開始緩慢的用手指向手銬的鎖扣位置摸索著,隻聽“哢”的一聲,手銬居然輕易的被打開了!
手銬並沒有鎖!
隻是慣性的思維,讓他第一反應便是奮力掙紮著拔出雙手,而根本無暇探究是否上鎖了。
終於解放出了雙手,吳棟梁覺得自己心頭一鬆,連忙伸出手去拽脖子上的鐵絲套,可鐵絲套勒的太緊,毫無伸縮餘地,他隻得將兩根手指盡可能的在鐵絲與脖子間撐開一點微弱的縫隙,給自己留出一絲喘息的餘地。
他的肺如同針紮一樣的刺痛,雙腿在半米深的積水中空滑了幾下,才踉踉蹌蹌的站穩,隻覺氧氣重新經由鼻腔進入身體的感覺,是那樣的舒適完滿。
時間並不長,他卻覺得仿佛已經死過了一百遍。
可是他這邊剛剛用手指撐起一絲生機,就見對麵屋子裏,女兒腳下的地板一空,整個人便被猝不及防的懸掛了起來!
屋內的積水經由這個下陷的地洞,快速的向下傾瀉而出,拖拽著女兒的身體不住擺動,加重了身體的負荷,吳曉曉本來已經憋的泛紫的麵龐更加猙獰,兩顆眼珠都微微向外凸著,難以呼吸的灼燒感,讓她的舌頭忍不住向外吐出。
吳曉曉眼看著已是命懸一線,吳棟梁焦灼的想大聲的呼喊,讓女兒解開手銬,可是他發現自己完全喊不出任何聲音——最初不加節製的嘶吼加上被鐵絲套的勒拽,他喉嚨受傷嚴重,連動一下都泛著腥甜和灼痛。
但看著女兒承受的痛苦折磨,簡直比讓他死還難受百倍千倍。
他腦中順著剛才的思路,直覺的趕緊把手指從鐵絲套的空隙中拔出來。隻是他的雙腳已經站在了地板上,掙脫了椅子的束縛,此刻整個人的高度已經超出了鐵絲套的掣肘和自身重量的脅迫。
怎麽辦?怎麽辦?吳棟梁把心一橫,任由自己兩手下垂,想想又交疊著緊緊抱在胸前,腳下向前方一伸,離開了地麵,硬生生的靠意誌力將自己的呼吸命運全部懸掛於鐵絲套之上。
那窒息和灼痛的感覺再次襲來,可他咬牙拚命的攥緊拳頭,無論如何都不讓雙腳向下觸及地麵.……果然,幾秒鍾之後,對麵女兒腳下的木板開始上升,漸漸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吳曉曉重新獲得了一線生機,失重感褪去,她滿臉淚痕,大口用嘴呼吸著,盡管耳中還嗡嗡作響,可臉色已經由醬紫逐漸轉為緋紅,終於不那麽駭人了。
吳棟梁模糊的看著這一切,不可抑製的流下了一滴血淚,那淚順著他的眼角、臉頰,又順著脖子,滾落進胸膛,消失不見了。
眼淚沒有溫度,卻一路灼燒著他的皮膚。
他願意為女兒去死,想著這一點,他隻覺得欣慰,再無遺憾了。
他艱難的抬起手,向女兒拚命的搖動,然後奮力的做著擺脫的動作。
吳曉曉模糊的看到父親已經掙脫出來的手,她靈光一閃,也聯想到了剛才的機關,連忙去摸索背後的手銬,費了些時候,居然也找到了鎖扣,打開了手銬。
隻是她的第一反應跟她父親一樣,立馬伸出手指,撐出鋼絲與脖子之間的空隙,極力的呼吸起來,然而下一秒,父親那邊地上的地板便猝然抽離開,父親再次被徹底的懸掛了起來。
吳曉曉大驚失色,連忙抽出了雙手,隻是她還沒有想到怎樣讓父親那邊的地板複位的關節所在,就見對麵的吳棟梁微微衝她搖搖頭,用嘴型說了句“曉曉,爸爸愛你”,便決然的閉上了眼睛。
“不!爸爸!你別死!你別拋下我!”吳曉曉荒腔走板的嘶吼著,就隻發得出“謔謔”的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