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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婆卜八方(二十)

  馮婆癱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是大喜大悲之後的管理失控,那表情糾結纏繞在一起,呈現在那並沒有多大麵積的臉上,是一種叫人難以描摹出的猙獰。


  弗如孱弱的又吐了一小口血,勉勉強強睜開眼睛,嘀咕了句什麽。


  馮婆連忙撲上去,將耳朵貼向他嘴邊,“什麽?你說什麽?我聽不清楚!”


  弗如小聲的囁嚅:“排骨.……”


  “什麽排骨?你說排骨?”馮婆還是沒聽清。


  弗如忽而露出了一個牽強的笑臉,咳嗽兩聲,說:“我說.……紅燒小排骨,我要帶她去吃紅燒小排骨.……剛才我本來想表演的更帥一些的,誰想到在山巔,眼前一道清光閃過,緊隨著腦中突然就想到了我對她的許諾.……咳咳,太婆婆,我這麽瘦,咳,總不好做一個食言而肥的人啊。”


  馮婆身體晃了兩晃,抬手就向弗如劈頭蓋臉的打過去,也不管他的傷勢如何——看著也不像重傷。她越打越氣,隻覺得一時心喪若死,虧她如此殫精竭慮、苦苦籌謀,在望鄉台排了一年的隊,無時無刻不在謀劃著如何為家族延續一線仙緣。她還拚著回幽冥要受懲罰的代價,拋下了宋可遇和劉秘書,隻不過是為了幫弗如完成他也想要的心中大道去爭取一線先機。


  可為什麽?為什麽在最後關頭,這不爭氣的混小子居然想的是.……一個女人!

  馮婆打著打著手都麻木了,她坐在地上,心裏萬念俱灰,突然掩麵嚎啕大哭起來,那淚水裏麵有不甘心,有掙紮,還有連自己都一時難以察覺的悔恨和愧疚.……還有更多的,是眼見著家族大事在自己麵前迂回仿佛若有轉機,而刹那又一切歸於虛無的絕望。


  “算了,太婆婆,”弗如掙紮著挪過來,勉強的順著她的背,安慰的說,“很多事情都不能強求,我以前確實是想得道飛升,可是不知怎麽,我現在覺得,答應她的事,比我之前那20多年心心念念的事還要重要……我答應你,太婆婆,我一定會找到個正經的行當,我一定能養活自己,我一定讓我和我的後代都生活得好好的。你別傷心了,我真的會照顧好我自己的。”


  馮婆內心感到一絲欣慰,雖然依然失落,可是她真正擔心的不就是這個傻孩子未來的出路嗎?


  弗如撫著她的背,她也環抱弗如,兩下裏情緒都漸漸平靜了一些。


  馮婆手指滑到弗如的腰間,碰到了一個硬物,這一路匆忙慌亂,她竟然也沒有察覺。“這是什麽?”她淚眼朦朧的抬起頭。


  弗如一愣,反手摸了摸,從衣服裏麵拽出一直被束在後腰間的東西,呈到馮婆眼前。


  這玩意兒還是用布包著的,圓形,質地很硬。


  弗如搖搖頭,“這是我徒弟前段時間給我的,他說讓我一直隨身帶著,可以防身,嘿,我怎麽給忘了。”


  馮婆擦擦眼淚,順手接過來,一層層打開上麵的包裹,露出裏麵一麵烏黑色的鏡麵來,那鏡麵肉眼看來,也實在沒有什麽特別的。

  馮婆雖然對眼前結果已經無可奈何,可到底還帶著氣,語氣不好的說:“這是什麽東西?我現在是不信他的話了,也不知我之前是怎麽鬼迷了心竅了,竟然把他說的話當了真!”說著將那鏡子狠狠的向遠處一扔,像是想要通過這動作盡情發泄內心極致的不滿和怨氣。


  那鏡子在空中翻了幾圈,便落下去。


  弗如覷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太婆婆,我剛才幾次三番問,都被你打斷了,劉秘書她怎麽樣?宋可遇他怎麽樣?他們都安全了嗎?”


  馮婆想到自己逃離時那兩人的處境,心有愧疚,一時低下了頭,正欲說話,餘光卻被異光閃了眼,卻見那被自己賭氣扔出去的鏡子,緩緩升了起來,立於天空之中,萬尺之上。


  鏡子其下,屍水宛如受到潮汐牽引,漸漸以此軸線為中心,旋轉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而剛剛被巨浪淹沒其中的那些惡靈,皆從四麵八方緩緩升起,被吸入到那鏡麵之中。


  鏡麵吸收惡靈越多,便膨脹越大,漸有遮天蔽日之勢,空中的光線越來越暗淡,不多時便仿若漆黑的午夜。


  不知哪裏傳來一聲哀鳴,一隻相柳從水中一躍而起,無數的長頸朝四麵八方瘋狂逃竄,彼此鉗製掣肘,扭動掙紮,“呲”的裂帛之聲響起,那一條條長頸居然活生生的將自己從軀體上撕裂,碎成無數段殘肢,哀嚎著墜入屍水之中,其驚悚慘烈之狀,連馮婆也覺心驚難抑!

  此時已經再不是說笑的時候了,弗如肅麵站起身來,望向遠處,“怎麽會這樣,我沒有想到事情會到如此境地……?”


  屍山另一側,那上古神獸頭骨之中,懸石之上,此刻正一籌莫展的宋可遇,已經嚐試了各種脫困的方法,都沒有成功。他咬著牙,打算逆流攀援上瀑布絕壁,忽聞天坑之外,傳來瑟瑟野獸嘯吟。


  他初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旋即就見四周原本平靜的潭水開始沸騰旋轉起來,自上而下的瀑布倏爾逆流向上,簇擁著他向上方移動。轉眼之間,之前還深不可見底的潭水,居然就流空來,自己剛才立足的那塊懸石,此時正孤零零的聳立在那裏。


  水流太過湍急,不給人喘息的時機,如果攀高還可以伺機跳水,現在這樣真是讓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宋可遇隨著水流簇擁,忽上忽下,浮浮沉沉,手腳拚命的遊動,以保持身體的平衡,可還是嗆了好幾口水。


  地下的水奔湧向上,那天坑洞口更是開始有大水傾盆般倒灌進來。


  屍水沿著那天坑洞口傾倒下來,無窮無盡,速度比剛才更快幾倍。


  兩下裏水流匯合,水下暗流湧動,宋可遇隻得奮力浮出水麵呼吸幾口,再潛入水裏,掙紮遊動以避開暗流漩渦。


  最後的空隙即將被填滿,天坑洞口開始曖昧不明,那些隨著水流衝刷裹夾的石塊樹枝雜亂無章的彼此交疊,快要將洞口堵死了。

  宋可遇心頭焦急,眼看水流隨著那奔騰的湧動,漲到了洞口的位置,他竭力使自己保持平衡,手腳不動的劃著水,竭力避開漩渦,快速拉拽開掩住洞口的雜物,終於在快要窒息前,一躍跳上了天坑!


  宋可遇精疲力盡的趴在地上,忍不住大口的呼吸,一陣陣因為閉氣而導致的頭暈眼花,讓他心髒難以負荷的悶痛。


  他微微抬起頭,隻見眼前景象,竟然與自己下去之前天壤之別。


  那擎天的骷髏樹,被滔天水流衝擊的東倒西歪,簡直如摧枯拉朽一般,

  大小異獸,奔走其間,哀嚎不斷。


  天空混沌汙濁,成群的骨架傷魂鳥四散而逃。


  他不敢再做停留,撐著身體站起來,連忙向四周顧盼,在幾步外一根粗壯的樹根旁邊,見到了半靠著的劉秘書的肉身——水已經漫過了她一半的身體。


  宋可遇連忙疾步上前,掏出懷中的屍蓮子,那吸附在上麵的神識得以短暫休養生息,終於有了些許氣力,驟然感受到了肉身的寧靜,便毫不遲疑的吸附了上去。


  劉秘書嚶嚀一聲,睜開眼睛,身體仍然虛弱,可也比剛才的狀態強了許多。


  宋可遇連忙架起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將她半拉半拽的扶起來,“劉秘書,清醒一點兒,咱們得趕快離開這裏,你怎麽樣?”


  “我、我還好,稍微緩過一口氣來了……可是這裏怎麽會變成這樣了?”劉秘書看清眼前的景象,也詫異不已。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太婆婆、帶著弗如走了.……”宋可遇想了想,還是將馮婆拋下自己的話咽了回去。


  大水已漫過膝蓋,宋可遇急忙攙扶住劉秘書,“快,我們先往地勢高的地方去。”


  兩人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的向山頂處攀去,涉水之路難行,宋可遇危亂中還不忘為劉秘書掃清前行的障礙物,劉秘書隱隱動容,看宋可遇時,再不是那冷靜中透著疏離的模樣了。


  待兩人好不容易攀爬到山頂一片地勢寬闊之處,劉秘書抬頭遙望,隻見屍山另一麵,居然比兩人剛才所見的景象還要詭譎驚心。


  一個圓形的鏡麵,閃著黑紅色的異光,於淩空之上旋轉不絕,與此同時,兩人身邊被大水裹挾衝刷逃遁的無數惡靈,原本正在水中奮力的向前浮遊,可幾經掙紮,卻仍然掙脫不了空中鏡麵的強大引力,被吮吸一般引向空中。


  那無數的惡靈在空中,漸漸旋轉凝結成一束向上盤桓的熒綠色的光柱。


  空中天雷滾滾,鏡麵也沸騰如煮,抑製不住的喧騰咆哮著。


  宋可遇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轉頭望向劉秘書,難掩驚詫的說:“是戾鑒嗎?我怎麽瞧著像是戾鑒!”


  劉秘書抓著宋可遇的手無意識的用力,牙齒交碰在一起,兩個瞳孔中倒映這一切,喃喃的說:“是誰帶戾鑒來了屍山?!這戾氣若與惡靈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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