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婆卜八方(十八)
宋可遇有點密集恐懼症犯了,忍不住側過頭,麵露難色。
那馮婆在一旁不住的張望,“這也太多了,這一個一個都長得一個樣子,怎麽區分呢。”
冉不秋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信手向那邊一招,一顆綠瑩瑩的小圓球便被收入他的手心,宋可遇悚然一驚,“昨天林中的那些並不是螢火蟲,難不成都是出來遊蕩的惡靈?”
冉不秋卻不接話,隻將那手中的綠丸托到大家麵前,宋可遇抵不過好奇,伸手上去戳了一下,那綠丸便由他手指所觸及的地方亮起一圈銀白色的波浪形的圓環,向另一端緩緩蕩過去,隨即軟成一團水狀物,像水銀一般,不僅不會肆意流淌,還會貼合著冉不秋手掌的形狀而移動。
“這就是‘靈核’,”冉不秋將它隨手倒入宋可遇的掌心,“與靈獸的內丹是一樣的。”
宋可遇看著手心這玩意兒,卻有些遲疑,“怎麽能看出它一半是惡靈,一半是顧之之的魂魄呢,我一點兒也看不出來這其中有什麽區別呀,我們別帶回去一顆真正的惡靈,那可就操蛋了。”
馮婆也點頭稱是,叫了一聲“大人”,冉不秋看看他們,反手隨意一招,掌心中便又多了一個半紅半白的靈核,“這個是一半一半的,應該沒問題了吧。”
宋可遇看的目瞪口呆,“你、怎麽這麽快啊,這也不是猜謎擲骰子,你是怎麽辨別出來的?”
冉不秋掌心五指一握,“這些事我來操心就好了,你不必想這麽多,”說著朝馮婆看過去,“既然已經找到了顧之之,我們就回去吧。”
這話說的兩人皆是一愣,馮婆饒是再沉穩,也帶了點結巴,“這、這麽容易嗎?恕我這老婆子眼拙,還請大人幫忙再三確認一下,可別無功而返呀。”
冉不秋略微挑眉看著馮婆,“怎麽,你對我有疑問?”
“不不不,我不敢,”馮婆謙卑地弓著腰,左右權衡了一下,還是說,“如果大人說這是,那便是吧。隻是、隻是我那曾孫子,他並沒如大人所說來這裏與我們會合,我實在不放心,還請大人體諒體諒我這老婆子的心情。”
宋可遇悄悄向冉不秋說:“別說弗如了,劉秘書也沒有出現,你不覺得這事奇怪嗎?”
冉不秋在麵對宋可遇的提問時,總會相對小心謹慎一些,有別於對馮婆時的居高臨下,他略微沉吟,語氣也緩和了一些,“我們可以先出去了再等他們,說不定他們早已經出去了。”
宋可遇皺眉,不認同道:“你總是說說不定,說不定,可我們這一路走來,都沒有按你說不定的那樣進行,劉秘書和弗如他們自從和我們分開,就再也沒有消息了,我心裏真的特別惦記他們,別說我了,太婆婆又怎麽能不惦記自己的親孫子呢?總之,沒有見到他們兩個,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冉不秋像是將他的抱怨當成了撒嬌,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歎口氣,轉頭向來路望去,朝著山頂一指,“你看,那不是他們兩個人嗎?”
宋可遇急忙回頭,真見那山頂處確實站著兩個人,而從外形看,也確實很像弗如和劉秘書,馮婆已經激動的向那邊揮起手來,那邊兩人也揮手致意。
“都滿意了,咱們就走吧。”冉不秋淡淡的說。
宋可遇忙扶著有些急不可耐的馮婆,也朝向那山頂的兩個人影走去。
隻是還未走出兩步,就見由遠及近的一團大火,衝天而現,仿佛旱地拔蔥一般,火苗火舌驟然舔舐著周遭萬物,壓抑不住的滾滾濃煙鋪天蓋地順風直衝幾人鼻腔。
可是宋可遇還未及作出反應,自己周遭的一切景象就如同被融化了的玻璃,向下消融碎裂。
就連離自己最近的冉不秋,也如同燃盡了的蠟燭,融化成一灘醜陋的蠟油樣的爛泥樁。
而那堆醜陋的爛泥中再度升起的一團人影,卻是一個陌生麵目的人。他驟然飄離至半空,眼神中居然帶著一些可惜與失望。
“你到底是誰?”宋可遇站起身,仰頭大聲喊著,“你不是冉總,你不是冉總!你到底是誰?你怎麽會知道他知道的那些事情,你怎麽會有他的記憶?你把他怎麽了?”
那陌生人呆愣愣的看著宋可遇,半響才說:“我們相處了這麽久,我難道哪裏做的不如他嗎?我就是冉不秋啊。”
他出口的聲音傳過來,居然也與冉不秋一般無二,宋可遇更加氣憤,他撲向那半空中的透明魂魄,腳踩在那一團地上的爛泥裏,腳底一滑,跪在地上。
馮婆從震驚裏回過神來,忙上來扶他,眼神銳利的瞄向半空中的虛無,“你是誰?難怪在辦公室的時候,符紙遇見你就自燃了,難怪在顧之之家裏,腐屍一出現,你就被陰門倒吸了回來。我家弗如在哪兒,你把他藏在哪兒了?!”馮婆尖利的控訴,比宋可遇更高亢。
半空中的虛無魂魄像是被說到了什麽傷心事,哀戚的看了一眼宋可遇,一閃便徹底消失了。
隨著火勢越來越大,周遭景象融化的更迅速了,宋可遇抬頭驚悚的望著周遭那一切,什麽萬骨慟窟,什麽溪流,蓮花,那過膝的灌木,還有散落的絢爛玉石,皆如同夢幻泡影,瞬間破滅消融。
而褪盡虛幻之後,他們才發現,他們所身處的地方,就是昨天與劉秘書和弗如分離的那個洞穴附近,距離不超過百米。
身旁仍然是鬱鬱蔥蔥的骷髏樹,腳下依然是厚積的腐臭淤泥,一天一夜的奔走,不過是在原地空轉!
這種被自己信任之人所欺騙的憤怒感還僅在其次,現在最令宋可遇抓狂的是,冉不秋真的丟了!而這個不知道什麽來路的人,這個已經與他們共處了這麽長時間,並且騙過了劉秘書,騙過了他的人,在帶著他在屍山兜了這麽久的圈子後,居然不留一句解釋的就逃遁了。而與此同時,真正的冉不秋到底經曆了什麽?昨天就失散了的劉秘書和弗如又到底經曆了什麽?
火勢終於將一切化盡。
宋可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端詳那莫名燒起來的熊熊大火,忽而朝馮婆喊道:“這、這是劉秘書的魂火!她昨天祭出肩上魂火時,我見到那火苗和這是一致的,都是火心泛紫。”
馮婆已經老淚縱橫,淚眼朦朧的隻顧喊著,“我的弗如,我的弗如。”
兩人所處的位置,距離大火燃燒中心並不遙遠,宋可遇所幸一馬當先,衝在了最前麵。
劉秘書這魂火原本就為了呼救,而不為灼燒人,所以宋可遇一路順利的衝進火海,也並未受到什麽傷害。
他在火圈中心的位置找到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劉秘書,這還是他第1次看見不是以實體形式存在的劉秘書。
劉秘書努力的睜開眼,看見宋可遇,卻沒有鬆懈,憑著僅有的力氣說:“怎麽來的是你,怎麽不是冉總?”
“這有些一言難盡,”宋可遇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你怎麽了?受傷了嗎?如今我們隻能靠自己了,需要我做什麽,就告訴我。”
劉秘書搖搖頭,“你不行,”她手虛虛的向一旁示意,宋可遇側身望過去,原本以為那是處斷崖,可如今仔細看來,卻是一方天坑。
坑下幾十米,隱約能瞧見潭水中心的石塊上躺著兩個昏倒的人。
劉秘書勉力說:“弗如還在下麵,我的肉身也在下麵,我、我拖不動兩個人的肉身,隻能自己先上來求助,為了讓火勢凶猛,吸引救援,這一天一夜已燒去了我大半修為。”
馮婆趴在天坑旁向下呼喊哀嚎。
劉秘書扭回頭來,已經有些恍惚了,隻問宋可遇,“快,有什麽東西讓我附身上去,有沒有什麽法器?快讓我歇一歇,我的神魂快要燃盡了。”
魂火的燃料就是自己的修為,這一場大火,又是在屍山燃放,劉秘書隻覺得自己快要油盡燈枯了。
宋可遇慌忙摸遍全身,卻並沒有什麽頂用的東西,隻剩下手心一顆剛才的惡靈靈核,他摸了摸那玩意兒,又恢複成了一顆滾圓的灰白丸子,宋可遇向劉秘書伸過來,“這個可行嗎?如果你附身到惡靈上,會不會被它反噬?”
“不會,”劉秘書搖頭,“這是屍蓮子,不是惡靈。”說著全身一縮,便附進了屍蓮子上,將那灰白色的屍蓮子鍍上了一層暗紫色的光暈。
宋可遇連忙貼身將它收好。
大火旋即寂滅。
馮婆那邊已經急的快要往下跳了,宋可遇仰頭四顧,忽然起身向旁邊的一棵骷髏樹攀爬而上。
馮婆起身,不知他在幹什麽,淚眼婆娑的望過來。
宋可遇爬到樹頂,攥著一束束樹須,用一塊尖銳的石塊,不住的切割。
他跳下來,撿起落滿一地的樹須,在手中大力的拉拽幾下,隻覺得質感十分堅韌。
“快把它們連接在一起,我順下去。”宋可遇手裏快速的打著結,馮婆一愣,“你、你下去?你會不會也中毒啊?”
“我動作快,我們速戰速決,隻是你的體力怎麽樣?我們可都要靠你拉上來了。”宋可遇手中不停。
馮婆看看自己,“我用的是大人的身體,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人在危難時總會迸發出無窮的力量,宋可遇不再糾結於這一點,他將那樹須分成能承擔重量的粗細,再打結相連,約莫著長度夠了,才將一端繞在一顆骷髏樹根上,反複的打結固定住。另一邊向天坑下垂了下去。
他另做了一根樹須繩索,一邊係在自己腰上一邊,一邊挽了個結,係在垂下的繩索上,充作安全繩。深呼兩口氣,反身拽著繩索,一點一點的向下滑去。
如此緩緩向下,倒還勉強算順利,除了手臂有些酸脹,他如願跳到了中間的懸石上。
宋可遇拍一拍弗如,還有氣息,隻是兩頰詭異的潮紅。
他想著劉秘書的體重較輕,便先將劉秘書綁在了繩索上,用力拽了兩下,向上大喊,上麵的馮婆便開始向上拉動繩索,不過片刻,就將劉秘書拉了上去。
馮婆又重新將繩索拋了下來,宋可遇更有經驗了,將那繩索又牢牢的係在弗如身上,隻是這次馮婆拉的有些吃力,也很緩慢。幾次停頓反複,終於還是靠著一股心勁兒拉了上去。
眼見弗如也被拽扯上了天坑的洞口,宋可遇卸下一口氣。
仰頭又等了許久,仍不見馮婆將那繩索再拋下來,宋可遇忍不住向上高喊:“太婆婆,怎麽了?你還要休息多久?你先將那繩索拋下來吧,我自己向上爬也可以。”
他說完,又靜耳聽了一會兒,上麵卻依然悄無聲息。
宋可遇不知怎麽,心頭略微有些慌,但又本能的不相信,繼續喊了聲,“太婆婆,太婆婆,你怎麽了?”
幾息之後,卻見馮婆背起弗如,沿著邊緣向天坑下看了一眼,轉頭便疾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