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豆的約定(十六)
冉不秋的臉,沒有任何變化,隻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慢慢的,冉不秋的臉像融化的蠟燭,褪去後浮現出另外一個人的臉,一張年輕的、棱角分明的臉。
他穿著一件藍白條相間的長袍,說話時眉眼間升騰出一種煙霧繚繞般的迷茫感。
他五指張開,手臂抬起,在空中對著宋可遇伸出,聲音像從遠方空穀中傳來,“你腦中最大的夢魘居然沒能左右你的行為,你很不錯,你激起了我的興趣。”他說出嘴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條圓弧型的拋物線,在空中蕩過。
宋可遇戒備的看著他,“你是誰?你真的是靐王?”
靐王但笑不語,舉手在空中拍了兩下,阿成便邁著矯健的身姿從門口走進來,表情冷漠的看著宋可遇。
靐王輕笑著,“你見過阿成了,怎麽樣?阿成美嗎?”
宋可遇冷冷的說:“常聽別人說,三觀不同的人沒有辦法溝通。恕我實在看不出,你這阿成的美在何處,我眼裏隻有一個冷酷醜陋的怪物。”
“你居然說我的阿成是怪物!”靐王臉上的表情猙獰起來,眼裏透著難以置信的狂熱,“我的阿成是我最愛的女人,你居然說她是怪物。”
宋可遇眼睛在阿成身上逡巡了一遍,“哪個女人會長著這樣野獸一般的身體?”
靐王的眼神也落在了阿成身上,剛才狠戾陰鷙的眼裏,一瞬間便轉化出無盡的柔情,他虛虛的向阿成伸了伸手,阿成便昂首闊步的走到他身邊,四肢微彎,跪伏在他腳邊,還不住的用頭磨蹭他的衣袍,宋可遇隻覺這畫麵不僅詭異而且惡心,可靐王卻一副陶醉的樣子,喃喃的說:“獅子有什麽不好?這世界有什麽比獅子更強壯?沒有!也沒有人能傷害獅子,也隻有這最勇猛、威武的身軀,才配得上我最愛的女人那高貴絕美的頭顱。”
宋可遇微不可查的眯了眯眼睛,他聯想到之前在外麵街景中所聽所見的情形,再聯想到此時靐王這詭異的神態,於是脫口而出自己心中的猜測,“所以,你讓這全城所有的魘,言必互稱阿成?難道這裏隻是你為阿成建造的世界?”他望向靐王在空中揮舞時伸出衣袍的手——膚色青白,骨節分明——忍不住驚詫道:“你不是魘,你是人!”
靐王那狂熱的表情清冷下來,“這裏不是我創造的,可現在,我是這裏真正的王!”
而隨著他表情的變化,阿成緩慢的站起身來,前腿蹬出,身體向後微傾,舒展了一下腰身,一副隨時準備要撲過來的準備動作。
宋可遇敏銳的捕捉到了她的動勢,在她撲過來的一瞬間,身體快速向旁邊移動,扭頭飛跑出去。
阿成緊追不舍,他慌不擇路的衝進苗圃裏,撞倒了一個人形的身體,那身體的頭部被從鬆軟的泥土中拔了出來,緊閉雙眼驚聲哀叫著,又飛快的以手撥土,才挖出一個小坑,就迫不及待的將自己的頭埋了進去,隨之整具身體才平靜安然下來。
可宋可遇完全來不及看這一切,一排手持銅戟的士兵已從那扇小門中湧了進來,去路被堵住,從門逃生已不可能,阿成又緊追其後,宋可遇橫下心來,也不再在乎眼前哪裏是出路,對著近在咫尺的堅硬的牆麵,閉上眼大步向前邁出腳步。
幾步過後,居然真的沒感受到任何阻擋之感,他睜開眼睛,腳下不停,隻見自己正跑在一條幽深的地下牢籠的甬道上,可這間地牢無人把守,也無人看管,頂棚出奇的低,將將緊貼著他的頭頂。
他腳下這一條不足半米長的甬道隻有他肩膀寬,前路無窮無盡,沒入視力所及的極限。甬道的兩側,密密麻麻的排著隻容一人大小的房間,房間裏沒有窗,三麵都是牆,而每一間牢房裏麵,都站著一個人,他們一動不動,緊緊的麵牆而立。
宋可遇隱約猜到了牢房的用途,他開始大聲的喊著kk的名字,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身後手拿銅戟的士兵們再次蜂擁而至,一路緊追。
宋可遇邊跑邊喊,間或還要衝進一旁的牢籠裏,扳過麵壁人的肩膀,去看他們的臉。是不是?還不是?都不是?
他漸漸焦急起來。
但此時,他正前方的甬道突然一道黑影一閃,隻見阿成正從甬道的遠方朝他急奔而來。
宋可遇無路可避,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老話:狹路相逢勇者勝!
他腳下速度不減,甚至還牟足了勁兒加快了速度,他緊緊的盯著阿成的眼睛,有種不顧一切的決然和勢在必得的孤勇,不成功便成仁!
阿成越來越近了,宋可遇已經可以清晰的辨別出她那一張稱得上清秀的臉孔上,綻放出扭曲的猙獰,殷紅的嘴唇向兩邊裂開,現出與臉孔不成比例的血盆大口!
宋可遇心中一緊,就是這張嘴,就是這個人麵獸身的怪物,毫不留情的吞掉了小綠芽,如同吃一塊毫無生命的腐肉。
越來越近了,阿成也開始加速,兩人麵對麵急奔,雙倍加快了速度,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五米,一米!
阿成縱身向前一躍,一張血盆大口如陰影一般幾乎將宋可遇全部籠罩其中,可就在她誌在必得的最後瞬間,卻見到宋可遇同樣張開了自己的嘴,他眼眶眥裂,滿麵青紅的血管爆凸,一張嘴以誇張的速度向兩側飛速的擴張,阿成大驚失色,可兩者都身速太快,她來不及收身調頭,直接撞入了宋可遇的口中,不過一息,就消失不見了。
身後的士兵們目睹著這駭人的一幕,都忍不住驚駭的頓住了腳步,更有驚嚇過度者,連手中的銅戟也跌落在地上,他們靜默片刻,紛紛轉頭落荒而逃,口中哀嚎不絕於耳,“阿成被吃了!阿成被吃了!阿成被吃了!”
宋可遇臉上恢複如常,可他全身如墜地獄,難以名狀的撕裂炙烤從五髒六腑中生發出來,想要從內裏向外將他吞噬。
他扼住自己的喉嚨,眼前光怪陸離的劃過無數的畫麵,無數的臉孔。
整個世界都在顛倒旋轉,他腦中被難以計數的情緒輪轉控製,想喊叫呼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耗盡了,汗如雨下,衣褲都被打濕,緊緊的箍貼在皮膚上,像是從水裏打撈上來的。
他無力的抬抬眼皮,一桶冰水潑向他的腦袋。
他被刺激的又清醒了一些,可手腳都動不了——他正被麵部朝下禁錮在一張黑色的石台上,手腕、腳腕、腰上,都被鐵鎖扣著。
見他清醒了過來,靐王眼紅如血,手臂向上彎曲,五指微張,向他走過來,聲音低沉到幾乎聽不清楚,像是音量稍大,便會無法抑製身體內沸騰的狂怒,“你,吃了我的阿成。”他的聲音冷酷到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無法接受的事實。
宋可遇虛弱的輕佻回答:“她也吃了小綠芽。”
“你懂什麽!”靐王再也壓抑不住,暴躁的吼道:“他是魘!他是陰鬱,是混沌,是人一切黑暗負麵的集合,若他發了明朗之芽,他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待那綠芽蓬勃生發,便會撐爆他的身體,他一樣活不成!早死晚死,又有什麽差別?!”
“你親眼見過嗎?”宋可遇不與他比音量,平緩的說,“你沒有,你統治的世界裏,沒有任何魘見過綠芽勃發,他們都被你的謊言欺騙了,是你自己懦弱,不願意麵對未知,更不敢麵對自己!”
“你閉嘴!”靐王捂住了耳朵,“我隻要我的阿成回來,我隻要我的阿成回來!”他從一旁的方桌上拿起一把手指寬的小葉刀,刀刃薄如蟬翼,吹發可斷。
“獅子也不夠強壯,”他看向宋可遇,“我要將你製成一隻血鷹,扳出你的肋骨做鷹翅,掏出你的心肺做驅動,放盡你的鮮血獻祭永生,斬下你的頭顱,以召回我的阿成!”
他閃著寒光的小葉刀向宋可遇背部伸過來,宋可遇卻毫無懼色,冷冷的說:“你的阿成死了!“
靐王不受他的刺激,冷笑道:“她被你吃了,我會召她出來。”
“不,你的阿成死了,她不是被我吃了,”宋可遇看到靐王手部的動作頓了一下,嘴中不疾不徐的繼續說:“你最愛的女人,許成歡,哦,不,應該說是你的未婚妻,就是被你親手害死的!”
靐王臉色大變,如珠的冷汗從額角滴落下來,他瘋狂的想製止宋可遇的述說,他一邊近乎瘋狂的搖著頭,嘴裏喃喃道:“你胡說!你胡說!誰都不能傷害我的阿成!不能!”手中的刀刃快速切割向宋可遇的後背。
背部的皮膚一熱,劇痛隨之而來,宋可遇牙關緊咬,聲音高亢的說:“是你醉酒酒駕,出了交通事故,當場車毀人亡!許成歡在車裏當場斃命,而你雖然僥幸活了下來,卻因為重傷了頭部,成了植物人!你將自己幽閉在這魘的世界裏,不過是不願意麵對自己犯下的過錯,你活著無法麵對親人的淚眼,死去又怕麵對亡妻的指摘,你寧願這樣不活不死,不人不鬼,遁逃在這魘城裏。你還有臉稱王嗎?你隻是個不願意為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連自己都不敢麵對的無恥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