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秦擇木(十四)
此刻宋可遇從椅子上跳下來,臉還泛著青白,一隻手護著喉嚨,咳嗽個不停,一手掐在腰上,斷斷續續的說:“這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怎麽說的來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你們兩個鬧別扭,就要讓我來遭這麽大的罪。”
鬼差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冉不秋睨了他一眼,手指抵在下頜上,假咳了一聲,“我說鬼差啊,不就是一顆屍蓮子嗎?下次如果有機緣,我賠你一顆就是了。別鬧脾氣了,話說回來,如今這事,離了你,我們還真是頗多掣肘,我知道你一向是最負責任的差役,在你們這個行當裏,讚譽最多,”說著向半空中一指,“若是再有什麽憤懣,就是瞧著這個魂魄痛苦的樣子,也就這樣算了吧。”
鬼差原本也隻是一時義氣,正事上還是不敢耽誤的,他肩膀從僵硬如鐵到略微鬆緩了一些,忍不住酸了一句:“想不到大人也會說軟話.……”眼看著冉不秋就要翻臉,趕忙見好就收,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向冉不秋低頭道:“大人要問什麽?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冉不秋正色道:“昨天晚上有兩個人死了,一個是念慈福利院的何姐,一個是城外600公裏外的小葉山區陳家坳的一個老頭,這兩個人的魂魄,是不是你收的?他們死前,都發生了什麽?可有什麽異乎尋常的跡象?之後魂魄在回幽冥的路上可與你有過交談?把你知道的都講一講。”
鬼差聞言,竟然頗有一番躊躇,“若是大人不問,這話我確實不好說。他們.……”鬼差難得的眼底顯出一絲疑惑,“說起來,那陳家坳的老頭與念慈福利院的何姐死時,我確實都趕到了現場,可是讓我疑惑的是,這兩人的魂魄都不知所蹤了!我此刻也正頭疼,不知道該如何向幽冥交差才好。”
“你說什麽?!”宋可遇和冉不秋異口同聲的說,冉不秋更是忍不住厲聲問道:“這兩人的魂魄你都不曾收走,那你趕到時可看見了什麽異狀?”
鬼差屈身答道:“回大人,那小葉山區因為地處遙遠,我趕過去時頗費了一些時間。那陳老頭的屍體從高處跌落,到地麵時已被砸成了一灘肉泥,我在四周方圓百裏都轉了轉,並沒有看見他的魂魄。而那何姐則是在今日拂曉時分死的。我趕過去時,她的屍體尚有餘溫,隻是魂魄也不知所蹤。”
宋可遇在一旁插話道:“那陳老頭死時我們都在旁邊,大致的情況也是了解的。隻是你和我講一講,你趕到福利院的時候何姐是什麽樣的情況?她真是在資料室裏死的嗎?”
鬼差點頭,回憶起當時的情況,“說起來,最近很多這樣離奇的案子,所以我在現場時也就更加留心些。昨晚我趕到念慈福利院時,那叫何雲的女人,屍體尚有餘溫,可見是剛死不久,魂魄本應就在身邊徘徊不去。可是整個福利院上下都未能看見它的魂魄,我又返回到資料室裏,可裏麵隻餘一片灰燼。但我注意到,房門是從裏麵鎖住的.……”
“這怎麽可能?”宋可遇激動的說:“何姐又不是中了什麽邪,照你這樣說難不成是她放了火燒了資料室,然後在資料全部燒成灰燼之後,又自己走進資料室裏反鎖了門,活活將自己熏死在裏麵的嗎?”
鬼差接話道:“此事確實離奇。我留意到那門鎖的鑰匙就被扔在她屍體的不遠處——這並不符合一個人求生的本能。憑我多年的經驗,無論那人求死的心有多麽強烈,但臨到最後,隻要一息尚存,就不會放棄求生的本能反應。而且何雲的雙手雙腳並沒有被束縛,房間內除了反鎖的門,並不存在什麽暗門、密室,門上靠近牆角處隻有一扇圓形換氣窗,”他拿手比了比,“不過隻有我雙拳合攏這麽大,就算福利院中年紀最小的孩子也難以鑽出。所以.……”鬼差頓了一下,朝冉不秋問,“我隻發現這些,大人,你可有什麽頭緒嗎?“
冉不秋搖了搖頭,兀自走向窗邊,瞭望著窗下一片燈火闌珊——濱城的夜色總是這麽美好。他緩緩抬起手來,掌心現出一根黃紅色的毛發,”這是在哪何姐的指甲中發現的,你在福利院四周查看時,可曾看到有這樣毛發顏色的動物活動嗎?”
鬼差上前仔細端詳了一番,皺著眉頭,“不曾看見,福利院裏並沒有養什麽動物。我也沒有在附近的街道,看到有狗類出現。”
冉不秋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隻是接下來若再有什麽離奇的命案發生,你也不要再難為可遇還要親自用上吊、自殘來呼喚你,你就自己積極主動些,來與我們溝通吧。”
鬼差點點頭,也不見臉紅,就像冉不秋冷嘲熱諷的對象與他毫無關係一樣,身形一閃便消失在辦公室裏。
情況又再次陷入了杳無音信的兩難之中。
宋可遇抬頭望望漂浮在辦公室中央的魂魄,艱澀的向冉不秋問道:“我現在有些困惑,在我心目中,何姐的位置是比梁程歡更重一些的,我承認這是我自私的地方,我希望可以優先去查何姐的死因,無論她是不是清白的,在這件事情裏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我至少希望她的死,哪怕是一場意外,也不要是被人謀害的。”
他垂下頭,背轉過身體,“更何況,她如今魂魄丟失,死後也不得安寧,有從小到大的情誼在,我這心裏實在不是滋味。但另一方麵,梁程歡也畢竟是我兒時相處過的夥伴,雖然隻有兩個月的時間,但他父母雙亡,命運多舛,和我總有一些同氣連枝的感覺。正所謂唇亡齒寒,我也希望可以為他查出個水落石出。隻是,”宋可遇頓了頓,“我現在占用的時間,會不會耽誤了這個沒名沒姓的魂魄?都說眾生平等,實在不該分個孰輕孰重,可我現在看著他,就覺得心有愧疚。也許人真的都有私心吧,再自詡多高尚,可在麵對自己相關利益的時候,也都會分個高下來。”
冉不秋若有所思的走過來,”若是按照常理,我此刻應該勸你說:還有一半的機率,梁秦的身體就是我們眼前這個魂魄的身體。即使不是,最近發生的這些事之間也必定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我們現在隻是在尋找一個突破口,就像去尋找一團亂麻中的一個線頭,有了突破便有了全盤,所以你不必自責,不管過程如何,結果的指向性都是趨於一致的。”冉不秋前麵的話說的很是敷衍,他不耐煩長篇大論,草草說完,便迫不及待的問道:“你說‘私心’,私心也是心,那是一種什麽感受?”
宋可遇低迷的情緒再一次被打斷,不知該如何解釋,他想了想,反問冉不秋,“如果我和鬼差同時從108層樓掉下去,而你隻來得及救一個人,你會救誰?”
冉不秋脫口而出,“當然是你。”
宋可遇心下一頓,不自覺舔了舔嘴唇,就聽天冉不秋接口道:“鬼差大可以自救,他又摔不死,我救他做什麽?”
這話噎的宋可遇半天說不出話來,“不是這個意思,我換個比方,比如說.……比如說我和呂嫵,我們同時掉到了水裏,而你隻來得及就一個人,你會救誰?”
冉不秋這回思考的時間多了一些,“應該是呂嫵吧。”
“哦?為什麽?”這答案讓宋可遇頗有一些驚訝。
冉不秋理所應當的回答:“上次你說過你會遊泳。雖然我對呂嫵並沒有什麽好感,但是在確定了你會遊泳、而她不知道會不會遊泳的情況下,我自然會救她了。”
宋可遇本著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最後掙紮道:“好好好,假設我和劉秘書都不會遊泳呢,而你隻能救一個。”他雙眼緊緊的盯在冉不秋臉上,嘴唇跟著使勁兒,就差替對方回答了。
“我還是會救你,”冉不秋看著宋可遇,“劉秘書也是不死之身。”
宋可遇不想說話了,這番對話到頭來還是隻能印證了他暗戳戳的私心,太打臉了。
他走到桌前,回避冉不秋的一臉求知欲,專心盯著木箱裏的票據,以此來掩飾自己此刻想痛毆冉不秋而又打不過他的尷尬心情。
隻是看著看著,他的眼裏生出一絲訝異,掏出手機來,快速翻到銀行轉賬頁麵,看著裏麵的銀行賬號,與票據上的賬號做著比對,“不對呀,這兩個賬號不一樣!”
冉不秋聞聽,走過來看了看,“是不一樣,但是福利院為了接收社會各界的捐助,一般都不隻有一個賬戶吧。”
宋和遇點點頭,“確實,據我所知福利院有三個賬戶。但我敢確定,沒有一個賬戶,是梁秦匯款的這個賬戶!上麵明明寫著念慈福利院,可你看,”他在自己的手機上快速的輸入了票據上的賬戶,賬戶名雖寫著福利院,但下麵馬上出現了四個提示性的小字,“這是私人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