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秦擇木(十一)
大爺沒碰到錢,隻朝一旁的灶台努了努嘴,“我不是圖你的錢,看見沒?除了給我這條大黃狗吃的,就隻剩一個饅頭了,這是我自己的口糧,收留不了你。”他說著情緒有些低落,“得了,你也不用給錢,有什麽事兒趕緊說吧,說完我就要鎖門了。”
宋可遇忙掏出地址給老人看,老人眯著眼,“你讀給我聽!”宋可遇把地址念了一遍,“大爺,就是咱們這兒沒錯吧。”
老人點點頭,“對,不過我不是說了嗎,你找人也是找不到的,如今村裏的年輕人都已經出去了。”
“那你記不記得有一家叫梁方的,他有一個遠房的侄子,是個孤兒,叫梁程歡,大概16年前被領到了這村裏來,那時8歲左右,還是個孩子。”
老人瞪起了眼,像看傻子似的看著他,“梁什麽歡?你這是從哪裏得到的地址啊?我們這地界兒還有個古名,叫陳家坳,整個一個村子裏的人都姓陳,哪裏來的什麽姓梁的。”他嘟囔著,“再說如今早連半個年輕人都沒有了,還孩子呢。”
宋可遇聞言皺眉道:“真的不是這裏嗎?你再想一想,或者附近的村子裏有沒有人叫這個名字?我本來就是打算這裏沒有,明早再繼續去周圍的村裏找的。”
老人不耐煩了,“你不相信我又問我幹什麽!我最後再說一遍,這附近沒有什麽村子了。即便再遠點有一兩個,人也大都走了,而且沒有一村裏的男人是姓梁的,我在這山裏生活了一輩子裏,這點事兒還敢拍著胸膛打保票的,你就找破大天去,也沒有叫什麽‘梁’的人住在這裏!”說著就宋可遇推出了大門,從裏麵鎖上了歪歪扭扭的木門。
冉不秋悠然從門裏穿出來,朝著宋可遇說:“我仔細看了,這老人沒有什麽蹊蹺。如果不是你的那個何姐在騙你,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叫梁方的人領養過梁程歡。”他抱臂冷笑了一聲,對著吃驚的宋可遇道:“你不必這副表情,這種情況我曾經也不是沒有見過。說起來,曆朝曆代都是有的。”
“你在說什麽呢?”宋可遇費解。
冉不秋冷笑一聲,“若論要拐賣孩子,還有比什麽‘育嬰堂’、‘福利院’這樣的地方更容易的嘛?”
宋可遇微張嘴,心中震驚萬分,他不是不相信冉不秋,可他也同樣相信喬媽媽和何姐,而且事情發生在16年前,那時候喬媽媽連苛待他們一些也不曾,他身為當事人,這點感受還是很直觀的,又怎麽會有拐賣這種事!
“不對啊……”宋可遇腦中有什麽一閃,急急的望向冉不秋,“那個大爺說這幾個村裏早都沒有什麽年輕人了,那哪裏又來得什麽孩子?”
“你又想到了什麽?”冉不秋回望。
“那時你不在,”宋可遇快速的解釋了一遍,“小喬院長帶了好多孩子來找我,當時她說得是,小葉山區發生了山體滑坡,這些孩子是寄宿在小學裏才逃過一劫,但都成了孤兒,才被送到了‘念慈’.……小葉山區,梁程歡也來了小葉山區,怎麽又是小葉山區!”
冉不秋想了想,“所以,我們接觸過的這幾個人中必定有一個人說了謊,你覺得誰最有可能說謊?”
宋可遇暫時拋開雜念,使自己盡可能理智客觀的去看待自己自以為了解的每個人在這件事中所表現出來的態度。
拋開執念魂魄不說,單說梁秦,也就是梁程歡這個人,雖然16年前的記憶過於短暫,但有一件事情宋可遇是記得的,那就是梁程歡臨走那天,他放了學早早就跑回了福利院。
喬媽媽在時,福利院的氛圍很溫馨,年少的宋可遇出落的十分開朗。他背著一個半舊的書包跑回宿舍,沿途看見小喬和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並肩立在院子裏,看見他跑過來,就衝他招手。
那男人從隨身的包裏掏出一塊糖來,可那時宋可遇年紀已經半大不小,脫離了看見塊兒糖就走不動路的階段,但出於生活在福利院中本能的禮貌,他還是準備伸手接過來。
轉角處的何姐卻牽著神情十分木訥的梁程歡快步走過來,腳步極快,拽著他手臂的力氣又大,梁程歡一路跟過來就顯得有些踉蹌。
何姐走到宋可遇麵前,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後背,嗔聲斥責道:“就知道玩!弟弟妹妹都知道在宿舍裏幫著阿姨打掃衛生,你還愣著幹嘛呢!”
宋可遇仰頭一笑,“我這就回去,不會耽誤事的,我手腳比他們都快!”說完去拉梁程歡的小手,“小歡子,沒聽見何姐姐說你呢,快和我回去打掃衛生。”
梁程歡膽怯的看看他,又看看何姐,剛要說什麽,就見何姐更大力的拍了宋可遇一下,幾乎是推搡的對他說:“別在這貧嘴了,還不快回去!不然看我不向院長告狀,罰你寫一千個大字!”
宋可遇很怕這種磨性子的懲罰,呲牙咧嘴的衝梁程歡做個鬼臉,飛快的跑回宿舍去了。
傍晚,另一個孩子告訴他,梁程歡被一個遠房的親戚接走了,言語裏滿是羨慕。宋可遇撇撇嘴,雖然是遠房,有個親人在身邊總歸是好事。那時他年紀還小,又不過才相處了2個月,沒過多久,這件事就在他的腦海中淡漠了.……
“如今想來,”宋可遇眉頭緊鎖,有些無助的望向冉不起,“何姐隻怕.……”他說不下去了。
冉不秋點頭,“我也是這樣想,可是……”他停了一下,眼睛在宋可遇臉上掃了一圈,有些好奇的問:“你現在這樣,是為了別人而痛苦嗎?如果何姐騙了你,你想怎麽辦?”
夜涼如許,猶如宋可遇此刻的心境,他和冉不秋沿著來時的路折返,“即使是何姐騙了我,我也要聽她親口對我說。”
冉不秋沒帶肉身,宋可遇精神狀態不好,一路開車又很疲累,兩人隻好決定將車開到村外的一處山體內凹處,在車裏暫時休息,清晨再返回濱城。
宋可遇給劉秘書發去了梁方與梁程歡的基本信息,希望利用她在戶政部門的關係,可以讓整件事有所進展。
麵對冉不秋的詢問時,宋可遇並沒有說盡他的感受,相比較於“欺騙”,也許這種來自於對堅信本身的“背叛”,更能摧毀一個人情緒。
夜半風氣,突然一聲驚雷炸響於九天,宋可遇旋即驚醒,之見冉不秋正在車外不遠處向自己拚命揮手,宋可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隨即便伴有零星的碎石砸在車頂的聲音,宋可遇機敏的啟動車子,一腳油門衝向冉不秋引領的方向開去。
身後方才棲息的山體下已經砸下了許多碎石,一片灰塵揚土,就在宋可遇開出幾秒後,他停車的位置便滾滾跌落許多塊巨石,層層疊疊,將本就不寬敞的山路掩埋殆盡,不留一絲縫隙,假使宋可遇反應遲緩一些,此刻怕是已經葬身山下了。
宋可遇驅車在蜿蜒黑暗的山間腸路上飛馳,伴隨著幾聲巨雷,山體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聲聲轟鳴就一路追隨著乍現於他的頭頂,山崖傾覆如泄洪,他無暇遲疑、也無暇判斷,隻能在黑暗中集中全部精力,追隨著快速在車前引路的冉不秋的神識,躲過一處處巨石跌落,一次次與殞命危機擦肩而過。
終於到了一處地勢平坦的所在,冉不秋放緩身勢,一臉肅穆的飄過來,見宋可遇駕駛的汽車已被一路跌落的大小不等的石塊砸的坑坑窪窪,猶如月球表麵,所幸人雖然有些驚魂未定,但精神倒還如常。
宋可遇跳出車門,回望了一眼已被石塊封死的來路,手下沒控製住,狠命的摔上車門罵道:“這他媽的都是什麽奇葩的事兒,”他仰頭看看繁星點點的夜空,“晴天裏驚雷也能讓老子趕上!”
冉不秋神色露出一縷狠戾,“這不是雷聲,是炸藥!”
如果是打雷,再多凶險宋可遇也認了,哪怕動作慢了一些被落石拍死了,魂魄分離出來也隻會哀歎著說一句隻怪自己命不好。但如果是炸藥,性質可就大不一樣了,明擺著是要偽裝成山體滑坡,荒僻的山區裏,他又是孤身一人,到時連人帶車一起被埋上個千八百年的,隻怕都沒有人會發現。即使被發現,也不過說一句天災人禍罷了。
“是誰?”宋可遇咬牙問。
冉不秋麵色陰森,轉身沿著一麵不太陡峭的山坡走去,“你跟我來。”
宋可遇雖然身體乏累,但精神卻病態般的亢奮起來,他掌心被割破了一條血口,卻固執的不肯言語,一路跟著冉不秋攀到了山頂。
冉不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宋可遇放輕手腳,掩藏在一棵樹後,隻見山崖邊獻出一個佝僂著脊背的身影,正舉著一部單筒望遠鏡,不住的朝下麵探看。
待那人側過臉來,借由月光,宋可遇才看清,這不就是村裏遇見的那個大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