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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秦擇木(一)

  返回公司的路上,宋可遇心頭五味雜陳,區別於對織雲的不舍,對康康則是滿滿的心疼。


  這世界上有什麽工作是這樣的?你必須在短時間內付出真心,然後又快速的割舍,周而複始,宋可遇咬咬牙,真不知道冉不秋他老人家是怎麽做到如此冷麵冷心、不動聲色的。


  車載廣播裏,兩個主持人剛剛談論完最近風頭正勁的發泄大會,據說因為比賽中途畫風突變,規則升級,使大會關注度進一步提升,連之前濱城大學老師的跳樓事件都被拎出來前後左右的重新解析了一遍,沒了‘一家之言’,很多人都脫離了狹隘的憤懣,能略微平靜和理智的看待這件事情了。


  緊接著播放的,是一則‘奇幻之旅’馬戲團猴子走失的消息,主持人提醒市民,因為這隻猴子經過訓練,可以做很多高難度的表演,所以智商要比其它同類高很多,因此攻擊性也要高於同類,馬戲團提出了一個很高金額的懸賞獎金給提供線索的群眾,希望大家能夠留心。


  冉不秋伸手關掉了廣播,車廂裏氣氛凝滯,宋可遇固執的企圖再去開,立馬被冉不秋識破了意圖,他去關廣播的動作幾乎和宋可遇同時,微涼的指尖掃過溫熱的手背,兩人都愣了一下。


  宋可遇將車停進公司地下車庫,勉為其難的笑了一下,“冉總,你回去早點休息,我就直接下班了。”


  “等一下,”冉不秋在後麵喊住他,等了等不見宋可遇轉身,帶著不解問道:“你到底在生氣什麽?我趕去海下救你們遲了一些,讓你害怕了?可是在少年宮,我也按照你的意思,讓他們合影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我這次什麽條件都沒有提,也沒有讓你求我。”


  宋可遇驀然有一種狠狠出拳,卻總是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他幾乎無奈到笑起來,轉過身來,“冉總,你真的活了一千多年了嗎?怎麽我覺得有時候對你講話,和康康幾乎沒什麽分別呢?”


  冉不起微微皺眉,“你什麽意思?說我幼稚?”


  宋可遇指指自己的胸口,“我沒有那麽多年的磨練,這裏還沒有像你一樣刀槍不入,也做不到遊戲人間,這麽多天發生了這麽多事,我需要消化這些情緒。還有眼看著康康離開,明知道再也見不到了,我心裏難過,不舍,總之我沒有你的心胸那麽豁達,要我不帶情緒的重新投入工作,我可能得緩兩天。”


  冉不秋沒說話,他隻是一直探究的望著宋可遇,試圖去揣摩和理解那些話裏的意思。


  看對方一副莫測的表情,始終冷著臉不說話,宋可遇很快將這一切解讀為對自己的輕蔑,他搖搖頭,積壓的情緒拱得心火旺盛,不由自主走向冉不秋。


  一些難以言喻的東西一直被他壓製在心底,他假裝看不見、聽不見,卻反而越積壓越讓他抓狂,存心發泄的一字一句道:“我隻是個凡人,了不起活到80歲,你都活了十幾個我了,這是多少代溝啊,冉總,咱們不在食物鏈的一條水平線上啊。以後也別互相難為了,都遠著點,保持點距離,這樣挺好。你那顆心繼續裝著天上人間吧,我這點平凡的七情六欲,說了你也不懂,就別再說了,何必呢。”

  冉不秋一直望著對方的眼睛,望著他喋喋不休的發泄,也許每句話都帶足了刻意的挖苦和揶揄,但聽在他耳裏,卻像是被一刀刀戳在他的軟肋上,讓他不由得自卑起來。


  冉不秋做了一個決定,他以前從沒想過要這樣做。


  童年時期,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和周遭生靈有什麽不同,自然無法領會秦廣王將他拋來陽間的真正用意。可漸漸的,他發現連劉秘書都與自己有著本質的區別。


  這原本並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不僅不值得炫耀,也漸漸成為他想要著意隱藏的秘密,像這個世界上所有身體有殘缺的人一樣,隻是他的殘缺沒有顯現在明麵上,隻要自己不說,很難有人發現。


  隻是終究意難平。


  他的孤傲越演越烈,有性格使然,也有刻意疏離遮掩的意味。


  宋可遇還在滔滔不絕,一走神兒沒有留意到冉不秋開口說了一句什麽話,側耳疑惑的問了一句:“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冉不秋重複道:“我說,這並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


  宋可遇有點淩亂,兩人對話簡直風馬牛不相及,他有些懊惱自己的執拗,明知說不通,何苦還要說,他打算放棄了,垂著頭想要轉身,卻被上前一步的冉不秋擒住了手腕。


  那裏紅印未消,冉不秋握的很輕,宋可遇如果想,掙脫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他遲疑了。


  他茫然又灰心的任由冉不秋牽引著自己的手腕向上,將手掌印在了冉不秋左側的胸膛上。


  隻隔著一層薄薄的亞麻織物,絲絲微涼從布料下麵泛上來,宋可遇的手有些抖,那些秘而不宣的情緒隨著血液流淌,仿佛都匯聚在了手掌下的皮膚一處,清凜的草木香繚繞的使人眩暈,他抬眼望向一雙閃著星光的瞳孔,隻見那裏有訴說不完的茫然與哀傷。


  時間久到宋可遇當機的大腦終於開機重啟,他的雙眼驟然睜大,但隨之又眯起來,一時迷惘,一時豁然,很快又陷入遲疑,他猶豫了半天,小心翼翼的問道:“冉總,這.……沒有心跳是正常的嗎?”


  冉不秋鬆開了手,宋可遇忙把手又貼在自己胸腔上試了試,一片蓬勃之聲隨之響起。


  再去試冉不秋,依然隻是一片微涼的死寂。


  “我沒有心。”冉不秋平靜的說,可眼瞼微微向下垂著,出賣了他此刻複雜的情緒,“我告訴你,但這並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


  宋可遇張張嘴,小聲問:“是一直沒有,還是因為什麽事情?”


  冉不起輕曬一下,“秦廣王說我沒有心,就將我拋來陽間做橋,說我幫助這些執念魂魄消弭夙願,與他們共享身體,就能更深刻體味到什麽是人間六苦,從而長出屬於我的一顆心來。”他眼神中微有向往,轉瞬又暗淡下去,“可是我曆經千載,這裏卻還是死氣沉沉。”他忽然望向宋可遇,“為什麽你可以有這麽多喜怒哀樂,素昧平生的魂魄也能讓你牽腸掛肚,這到底是怎麽一番感受?”

  宋可遇被刺激的有些愣神,在他的理解裏,冉不秋難道不應該屬於‘精怪’一類嗎?所以原本來去無形的鬼魂精怪們都該是有心的嗎?


  這.……這不科學啊!

  不過他很快聯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忙問:“那你之前說我吃了什麽彼岸花,那又是什麽玩意?我吃了也會和你們一樣.……長生不死嗎?”


  冉不起被岔開思路,情緒好了一些,直搖頭回答:“天地初開時,世間都是無序的,幽冥的花種散落人間也是正常的,我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麽契機吃了那花,但吃了就吃了,不過是開了陰陽眼,除此之外,應該沒有再多的影響了。”


  “哦,”宋可遇應了一聲,說不出是釋然還是失望,但他很快調整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冉不秋的事情上,“如果長了心會怎麽樣?我看你現在活的也挺好的。”


  冉不秋實在忍不住睨了他一下,“我這也算好?當然,和你比也許是好一些。”


  宋可遇心裏翻了個白眼,又聽冉不秋說:“我如果長出心來,就可以回幽冥生活了。”


  “回……幽冥嗎?不再出來了嗎?”宋可遇心下一緊,無意識的問出口。


  冉不秋點頭,“我在陽間千年,每天也不過是蹉跎混沌的過,十分無趣。不過自從遇到了你,每每戲耍你……”他佯裝咳嗽了一聲,“倒覺得日子也不是那麽難捱了。反正回去幽冥也是無事可做,所以我也有些猶豫,不過,我應該終究還是……”


  “要回去的,對吧?”宋可遇接口。


  “對。長出心來,就回去。”冉不秋大方回答。


  宋可遇被轉過身去,用手掌不輕不重的拍了拍胸膛。


  有些東西,說不得、碰不得。不如當作從未有過。


  再轉回來時,他已經笑的十分輕鬆自然,“好,雖然不知道方法是什麽,但我來幫你——再有魂魄回來,我就把我的感受都講給你聽,實在不行.……”他眉眼彎起來,“等我壽終正寢那天,就把我的心剜出來送給你,要是沒有排異反應什麽的,你應該總能回得去吧,哈哈。”


  這本來是句玩笑話,冉不秋就神情大震,“還可以這樣嗎?我居然沒有想過這種方法,”他朝宋可遇點點頭,“你這個員工還真是不錯。”


  宋可遇大笑:“員工是不會給你捐心的,我時拿你當朋友。”


  冉不秋拉著宋可遇的手腕走進直升梯,“我也拿你當朋友,我還給你準備了禮物。”


  “是什麽?”宋可遇盡量將嘴角咧到最大。


  電梯門一開,宋可遇隻見眼前蜜色的流溪兩旁各立著一間竹屋,那竹屋像模像樣,有柴扉、有院落,窗欞望進去,還分割成了臥房和書房。


  冉不秋神色雀躍的一展手臂,“你我朋友,比鄰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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