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織雲(五)
“二位請看!”老莫費力的將兩手捧著的一大摞資料放在一張看不出顏色的舊木桌上,資料被霎時傾倒,攤鋪了一桌子。“這就是我們這兒全部的資料了,有民間傳說——其實就是這村子曆史上流傳的民俗故事,有一些早年間的民俗習慣。縣誌是我複印的,原件保管在市裏的文史館。還有這族譜,這可都是我一家一戶收集的。”老莫頗為得意的搓搓手,試探的問:“不知道老板您打算往哪個方向投資啊?”
宋可遇笑道:“我們老板還是打算綜合考察一下。”
“我懂我懂,”老莫訕笑一下,“這屬於商業機密是吧。”
外麵有個粗嘎的男聲叫了一聲“爸”,接著橫著膀子就晃進來,“門口車是誰的,收貨改白天了?”
三個人聞聲一起抬頭向門外望去,隻見一個黑臉的壯漢立在了門口望向他們,眉目間和老莫有五六分相似,隻是更顯憨直。老莫“嗨”一聲,率先上前去,嘴裏嘀咕兩聲“這是我兒子”,沒等兒子說話,就被他推搡出去。
片刻之後,老莫笑著回來,手裏多了兩瓶飲料,殷切的請兩人喝,“這是我兒子買的,兩位請喝!”
宋可遇接過來問:“怎麽不讓你兒子一起進來聊聊。”
“他沒文化,話也說不利索,沒得再頂撞了二位,平時就在附近收收農家土特產,已經走了,不用理他。”
宋可遇也就不再追問了,和織雲坐下,一本本翻起資料來。
老莫圍著兩人轉了一會兒,見兩人都沉默不語,也不好再搭話,隻剩一雙濁黃的眼睛試圖從兩人的麵部微表情裏解讀出點有用的信息,可畢竟年紀大了,時候久了,精力就有些跟不上,臉頰無奈的的抽動一下,又笑臉迎著宋可遇道:“這東西多,一時隻怕是看不出個什麽頭緒,不如二位想知道哪方麵的,我可以先給介紹介紹,二位再詳細看?”
織雲識字本來不多,看起這些來確實有些吃力,就拿眼神去詢問宋可遇。宋可遇也正沒有頭緒,從善如流的合上了手裏的縣誌。
“莫館長,我看南邊的大部分土地都賣了,那原來那些村民都搬到哪裏去了?”宋可遇狀似隨意的問道。
“哪都有啊,有外出打工的,有搬去村北邊的,不過子女若是在市裏安了家的,大部分都隨了子女往市裏去享福了。不像我們,就沒這個福分了。雖然現在名義上不叫村了,都叫城郊,可到底還算是農村人。”老莫露出頗為向往的神情。
“那最早搬出去的是哪一戶?還有聯係方式嗎?”織雲忍不住問道。
老莫受寵若驚的將頭轉向織雲,眼神卻垂在桌子上,語氣裏更謙卑了幾分,“最早搬出去的人家姓袁,就是白老先生買的那塊宅基地,說起來得有三十多年了。”
織雲皺眉道:“不是姓劉嗎?怎麽姓袁了。”
老莫就笑起來,“說起來話就長了。”從桌上散亂的紙張中快速撈出一本小冊子,指著某一頁給兩位瞧,“喏,這袁氏原本是我們家祖上一位姨姥姥,女婿本來就是招上門的,成親了沒兩年,男人留下她們娘三個就出去跑碼頭了,一走多年再沒回來。”
聽到這裏,織雲一時難以自持,激動的追問了一句:“你這位姨姥姥,可是叫花姐?”然而下一秒,織雲的嘴唇就被自己的左手按住,做了個類似噤聲的動作。
那左手定了一會兒,緩緩從嘴邊滑到臉頰邊,修長的手指在空中無意識的劃了幾個圈,再出口的聲音蕭蕭肅肅,說不出的矜貴清悅,卻讓宋可遇每次一聽見就起雞皮疙瘩,“你之前說,那白先生家起過好幾次火?”
“是是,”冉不秋語氣間渾然天成的倨傲給了老莫巨大壓力,他原本垂在桌上的眼神幾乎垂向了地麵,慌亂的從桌上撈起一本破舊殘缺的話本子,“老一輩兒有說書先生講過,荒郊野外,最易遇上黃皮子,那東西邪性,又心眼小,最愛記仇。大概是我姨姥姥家那塊宅基地下麵,再早先壓著黃皮子的老窩,白老先生動土前也沒祭拜,那些黃皮子就三不五時的要出來放一把邪火泄憤的。”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冉不秋回話,老莫壯著膽子抬頭掃了一眼,看見宋可遇也正朝冉不秋使著眼色。可惜讓宋可遇失望的是,“冉不秋”臉上隻剩下織雲那略有些局促不安的神色。
宋可遇在心裏把冉不秋罵了一萬遍,可真正的冉不秋不願意出來,誰拿他也沒辦法。老莫的話,可謂一表三千裏,扯得太遠,並不能帶給他和織雲什麽有用的信息,他隻好接過話頭,朝老莫笑道:“算算年歲,你這位姨姥姥大概已經作古了,不知道她的後代在哪裏,有沒有聯係方式呢?”
老莫稍微踟躕一下,問道:“找他們有什麽事嗎?”
宋可遇:“既然民間傳聞日久,那就有了炒作的賣點,說不定以後還是把民俗館擴建成民俗村的關鍵,我們總要聽當事人深入講一講。”
老莫明顯還有懷疑,可臉上仍掛出一副恍然的樣子,從隨身的衣兜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電話薄,“我姨姥姥有個曾外孫女,就在濱城工作,每年都還回來後山祖墳祭拜的,我隻有她的電話了。”
宋可遇道了謝,老莫殷切恭送宋可遇和織雲上了車,直到車開出去老遠,還在後麵高喊著:“歡迎投資!歡迎投資!”
宋可遇無奈又同情的笑笑,從後視鏡裏去看織雲,問道:“剛才,冉.……總,他什麽意思?”
織雲搖搖頭。
宋可遇好奇道:“你們平日是怎麽分享身體的?”
這話有點歧義,織雲就臉上一紅,嗔道:“宋秘書,看你是個正人君子,怎麽說話也這樣。”
宋可遇大笑幾聲,“不好意思,我也找不到太恰當的形容詞了,你意會一下吧。”
織雲也知道他沒有惡意,又感念他陪自己奔波,很快答到:“按照望鄉台的規矩,我們入了大人的肉身,就是這身體的主人了,大人的神識則要避進靈台的角落,除非我們作惡,否則不會輕易出來協助或阻攔。”
“原來如此。”宋可遇心情十分晴好,“你在一天,就不用見到他一天,我原本還擔心他那張自以為是的變態臉會時不時跳出來騷擾我們一下,這下終於放心了。”
織雲不自覺的捂住了嘴,看到冉不秋散發著淡紫色光暈的神識從肉身溢出,疊在肉身之上,與肉身一樣的臉孔,卻現出截然不同的表情,冷聲道:“宋秘書,你可是嫌陽壽太長?”
織雲連忙解釋道:“大人,您誤會了,宋秘書不是這個意思!”
冉不秋根本不屑織雲的解釋,“我的職責隻是在靈台冷眼旁觀即可。根本不需要避讓,肉身是我的,進出自然都隨我,你!還有你!”他微揚的下巴點點織雲,又點點宋可遇,“你們可都曉得了?”
宋可遇多少有些理虧,違心的道了個歉,見他的神識光暈漸次淡下去,忙大喊一聲:“冉總!”
冉不秋頓了頓,還是又浮上來。
宋可遇忙問:“你剛才突然問白老先生家著火的事是為什麽?”
冉不秋冷冷道:“突然有些好奇而已。”
宋可遇無語,又不甘心的追問:“那什麽黃皮子放火的事,是真的嗎?”
冉不秋的神識再次沒入肉身,徹底消失之前,才傳來飄渺的四個字:“無稽之談。”
車裏再次陷入一片寂靜,良久織雲彩尷尬的說:“車裏沒有外人,大人留下和我們聊聊天也是好的。總一個人獨處,怕是會十分寂寞吧。”
冉不秋會寂寞?宋可遇呲牙表示不相信,他猜想冉不秋時時心裏想的應該都是:你們這群愚蠢的人類!
車回到市區,宋可遇在路邊停好,帶織雲來快餐店吃午飯。織雲接過一個漢堡,感念的笑一笑,卻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
“宋秘書,我們下午就去見花姐的後人嗎?”織雲問。
宋可遇安撫的在她肩頭拍了拍,“你準備好了嗎?”
織雲在他的注視下竟紅起了眼眶,像鼓足了很大勇氣似的點點頭。
宋可遇拿出手機,按照老莫給的電話號碼撥過去。對方很快接起來,聽明白來意,和他們約在了濱城大學的圖書館外麵。
宋可遇將車停在校內停車場,帶織雲沿著草坪小徑往圖書館走,織雲內心似乎十分慌亂,不住的用手去撫弄頭發和衣服,“宋秘書,你看我這樣合適嗎?”
宋可遇安撫了半天,也不見效果,隻好捉住她一隻手,將那份微涼緊緊抱緊自己溫熱的掌心,“織雲,看著我,別怕!我們隻是去見花姐的後人,她沒見過你,也沒見過冉總,如果你緊張,就一切話都由我來問,好嗎?深呼吸,有我在,沒事的。”
織雲漸漸平靜下來,垂下頭抹了一下眼角,被握在宋可遇掌心的手放鬆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