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255 層層假象
艾瑞克斯的腦袋裏插著一把黑劍，從前額進入，從腦後穿出，向著更遠方延伸了三十多米。正常人遇到這種傷勢已經死了，但艾瑞克斯看起來狀態還挺好。他收起了之前偽裝成的呆滯模樣，歡快輕鬆的表情重新浮現在臉上。此時，社會學智能骷髏才剛剛注意到一個現象：黑刃的攻擊甚至沒有將艾瑞克斯的劉海或後腦勺的頭發切下來。
“二維的黑洞傷不到我了。”艾瑞克斯說道：“一開始的確受了點傷，但我很快就調整了元粒體，避免再受傷害。你將這黑刃視作戰無不勝的武器，我隻將它視為技術進步道路上的一個階梯。”
“不對，造化道途世界倉沒有權限向我撒謊，這武器絕對能夠殺死你！”骷髏用力揮動黑刃，在艾瑞克斯身上不斷斬殺，可是等刀鋒過去，一切還是沒有變化。“不對！這不可能！”
“你隻是拿過世界倉給你的武器來用，你不知道這武器到底是怎麽回事。三維空間的黑洞都容不下我，二維空間的難道就能把我吸進去？你要真有權限，應該問問是否有四維空間黑洞武器，那我的確擋不住，隻能選擇逃跑。”
“我問……問個屁！我才不會讓你當呢！你肯定心裏憋得什麽壞主意！”
“真沒有。”艾瑞克斯抬起手來，在麵前做了一個太極拳裏雲手的動作，隨後紅色的星球被撕開一角。就像電影幕布被撕破，播放中精彩的故事便不再完整一樣，社會學智能訂製的戰場失去了真實性的支持。艾瑞克斯向前一步，走進了被自己撕開的幕布裏麵。缺口迅速膨脹，雙胞胎星球和它所處的宇宙完全消失，他和骷髏重新站在無頭無尾的橋上。
“你贏了。”骷髏隨手將黑刃拋掉，任它向著無限的虛空深淵掉落。“權限計算馬上就能完成，而你將重新掌握一切。地球·環盟的殘餘力量仍舊統治這個世界，並將在每一次宇宙終結時鞏固自己的地位。宇宙的王座上隻會有人類的屁股印，沒有前途。”
“說的非常動聽，而且非常有趣，因為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錯的。”艾瑞克斯看著周圍，雙眼放射出金色的光芒。“你知道嗎？這裏其實也是假的，根本就沒有權限計算，至少在這個環境是沒有的。很有趣的想法，謊言套著謊言、情景套著情景。你準備了多少個套娃？我又在第幾層？”
骷髏第一次啞口無言，呆滯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像是一個骷髏。
“我希望你能有點新意。”艾瑞克斯將手掌放在麵前，掌心中爆發出金色的光柱，隨後再次撕開周圍的黑暗。他果然來到一個新場景，樣子很像是山河社稷號的核心艙。他可以看到大量充滿科技感的係統設備，看到一台躺在椅子上全身連著電線的機器人，而他自己正站在一個寫有“世界倉入口”的全向跑步機平台上。
“這裏就是你用來宣布我勝利的地方吧？呼……我嗅到了危險的味道。按照劇本，這裏的係統應該給我最高權限，然後讓我執行一些步驟。我應該相信他，按照它的步驟來。那些步驟中是不是暗含著讓我放鬆警惕、放下防禦，最終將自己的思想和精神完全開放給你？我隻是一猜，因為我也不知道你的最終手段到底是什麽。”
艾瑞克斯手中的金光繼續增強，映照在周圍所有設備的表麵。金色的光芒照耀下，這些設備全都在褪色、變淡、直到透明消失，包括骷髏以及躺在椅子上的機器人。艾瑞克斯現在身處一個白色的圓頂房間內，牆壁和地板被細細的黑線分割出許多方格。這裏沒有出口和入口，看似牆壁很近，隻有七八米的距離，但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到。整個空間像是無限滾動的，地板會變成牆壁，再變成天花板，而艾瑞克斯就像是倉鼠球裏的小鼠一樣。
“嗯，差不多了，這裏是高維的扭曲空間，世界倉的基準就應該是這裏。換句話說，我還有一層就出去了。”艾瑞克斯蹲下身子，雙手插入地板，然後用力向外撕開。隨後，白色房間如同蛋殼一樣破碎，艾瑞克斯便拆掉了世界倉，來到一處長長的走廊上。
這裏還是隧道，回過頭可以看到在入口附近張望的大聖，魚龍打盹兒的聲音從遠方隱隱傳來。不知何時，艾瑞克斯腳下聚集了一灘水，它們仿佛有意識一樣，快速流淌著躲開他，藏到道路兩旁的陰溝裏去。艾瑞克斯再往前看，齒輪大門與控製器都在，與最早看到時沒有任何區別。隻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橡皮燒焦的味道，頭頂的燈閃爍著，不斷掉落下明亮的電火花，如同一場小雨。
艾瑞克斯凝神靜氣，釋放出元粒體來感受周圍。不管是雙胞胎星球還是時間流速減緩，這一切都是社會學智能的設計，為的是讓艾瑞克斯確信他已經成功或者失敗。人會在失敗麵前放棄，在壽命有限的情況下，這是遲早的事情。但是別忘了，人也會在成功之後“放棄”。
社會學智能營造出勝利或者失敗的場景，目的同樣都是讓人放鬆警惕，然後對人進行引導、教育，讓思想出現偏差，改變對世界的認識和行事的風格，最終實現控製。
“我知道自己輸在哪裏了。”社會學智能換了一種聲音，從齒輪們上方的擴音器傳出來。“世界倉調出了你的記錄，在地球·環盟的記載中，你是探索小隊的副隊長兼通訊員，大腦的特殊構造以及元粒體的訓練讓你不會受到精神影響。你是那種技術意義上的死腦筋，正是我的克星。”
艾瑞克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後來到齒輪門的控製台前。控製台上有六個按鈕，包括開門、關閉、通話、自檢和兩個引爆。“你還有心情在這裏設置玩笑？”艾瑞克斯搖搖頭：“是等我拆完偽裝，還是你真正承認失敗然後撤掉這些沒用的東西？”
“你一天不拆完，就一天得不到勝利。”
“看來你做出了選擇。”艾瑞克斯抬起手來，掌心釋放出金光，將元粒體當做探照燈，向周圍的景物照射。這些金色的元粒體不斷轉換維度、扭曲空間，將光照之處的三維進行轉換，以便在轉換的過程中照出破綻。於是，光明所到之處，魑魅魍魎的影子隻能躲避，露出隧道之後的真身。
“在三維空間中進行嵌套，每個進來的人就像是走上了莫比烏斯環的螞蟻——感覺自己不斷向前行進在二維平麵上，實際上早就在三維空間裏轉了無數個環。”艾瑞克斯向前跨出一步，這一步直接踏出了世界倉營造的維度，到了“外麵”。
這是一個圓錐形的房間，底部大約有十米的直徑，向上則有三十米高度，全部由透明的液晶材料建造。在頭頂正上方，一個兩米直徑的圓球發出柔和的光芒，給房間帶來明亮而溫暖的照明。它一直在慢慢旋轉，其表麵還有幾個黑色的字。艾瑞克斯腦子裏想的是“主神”（？），但實際上隻是“閱覽室”。
這裏是造化道途號的閱覽室，就在資料中心的外圍。由於整個資料庫的數據量太大，已經不能使用下載到頭腦中的方法，隻能回歸原始，用投影的方法進行呈現，讓閱覽者能夠逐步接受、學習。閱覽室可以創造維度、扭曲空間、製造物質、安排能量，模擬出資料庫中各種各樣的技術成果。在設計之初，它隻是查詢的工具，可不是殺人武器。社會學智能對這裏進行了修改，提升了“體驗真實感”，於是便有了製造死亡的可能性。
“感謝您使用閱覽室係統，請問對這次使用還滿意嗎？”圓錐形的房間說道。
“目前閱覽室有多少使用者？”艾瑞克斯問道。
“您還沒有登陸下線，因此目前閱覽室有2個在線使用者以及-2358個離線使用者。其他使用者被安排在互相隔離的維度房間，避免互相影響並保證隱私。”係統合成的男聲平穩而親切，聽起來比骷髏好多了。
“閱覽室出口在哪兒？我要去現存係統的控製室。”
正前方的牆壁向左右分開，露出後麵的走廊，柔和的燈光從牆壁與天花板背後透射出來並逐漸點亮，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道鑽入艾瑞克斯的鼻腔。他用元粒體照了照，確認沒什麽問題便走了出去。
這裏很明顯是星艦內部，地板踩上去的感覺與山河社稷號一模一樣。艾瑞克斯將手放在牆壁上，展現出元粒體，牆壁立刻變成屏幕。這裏到處都沒有操作界麵，但是到處都可以變成操作界麵，按照山河社稷號的設計標準就該是這樣，造化道途號也肯定遵循相同的工程設計標準。
“確認我的權限。”艾瑞克斯直接說道：“進行權限整理，列出目前所有係統中所有的已激活權限。已激活標準按照近三千年來計算。”
“張千禧，原名薑千禧，具體出生日期不詳，應該在地球紀年公元1999年11月中旬左右。當年12月31日被遺棄在福利院門前，其父母……”
係統顯示著艾瑞克斯上半輩子的事情，包括他的學生時代、打工時代和再學習、再就業時代。很快，艾瑞克斯目前的權限列了出來，為“係統管理員”。
“啟動自檢序列丁87，執行清潔模式，執行元粒體授權模式。”艾瑞克斯再向牆壁釋放出元粒體，確認了這個程序的運行。
牆壁的燈光忽閃了幾下，隨後黯淡下去。以艾瑞克斯麵前的牆壁為中心，燈光被逐漸點亮並蔓延開，一分鍾之後走廊便恢複了原來的模樣。“丁87執行完畢，清潔模式執行中，元粒體授權模式執行中。世界倉係統等待你的指令：特2級訪客張千禧同誌。”
這才是艾瑞克斯真正應該獲得權限的名稱，特幾級訪客。“係統管理員”聽起來很好，但就是唬人的。儲藏室門前照明燈係統的管理員，類似這種封號可以造出來成千上萬個，有啥用嗎？
從不打無準備之仗。艾瑞克斯在來造化道途號的遺跡之前要對這裏進行初步了解。方法很簡單：腦池係統、調取造化道途號的設計圖。與山河社稷號不同，這一次他沒有造化道途號的自檢參數表，沒法預先將星艦結構拆分並分配下去，但他的算力提升了，而且還有艾克雲可以幫忙。
新的腦池換了一種建造模式，這一次他在正中間，腦池在他周圍，幾乎是不留縫隙地緊緊包裹起來。每一個腦池都盡可能小，以便在五米半徑的範圍內盡可能塞更多腦子，反正艾瑞克斯能傳送進出。他就在正中間，腦控體通過一根線從腦池罐子的縫隙中擠出來，連在電子係統上。
他創造出艾克雲，以類似幽靈的形式與腦池中的克隆腦達到重疊。人腦運行所需要的電能是極少的，特別是對於擁有細胞級核聚變能力的艾瑞克斯來說，不過是調用了元粒體供電能力的億萬分之一。通過元粒體提供的生物電，艾克雲將自己的大腦和克隆腦同步，從而控製星艦資料庫下載的過程，分擔壓力。
艾瑞克斯用這種方法提高了整體算力，勉強接住了大量數據的突然湧入的重壓。由於艾克雲本身具備與艾瑞克斯相當的算力——除了沒有元粒體的保護，承受長時間負載的能力很弱——新的方法不僅彌補了沒有星艦設計草圖的損失，而且效率還比之前更高了。造化道途號的設計圖成了山河社稷號核心艙的又一收藏品。
星艦本身並不重要，造化道途號的資料庫重要；工程設計圖紙並不重要，工程操作流程非常重要。艾瑞克斯借此弄清楚了造化道途號的權限設計，分析出自己大致能獲得怎樣的權限，應該用什麽樣的方法獲得盡可能高的控製能力。最關鍵的是：怎樣借助造化道途號的係統，讓自己成為唯一的係統管理者。
“社會學智能，你能出現在山河社稷號上，就有可能也在造化道途號上。盡管山河社稷號的係統日誌顯示你並沒有控製造化道途號，但那不是第一手資料，而且大聖來過這裏很多次，我不能排除你幹擾了造化道途號係統的可能性。所以，從一開始，我就將這個隧道試煉得場地與你聯係在一起。”
走廊沉默了一會兒，社會學智能仿佛正在思考。
“咦，不說話了？”艾瑞克斯撇撇嘴，說道：“我回收這裏之後就會去找其他星艦。你知道玄黃寶塔號在什麽地方嗎？”
“不要去找它。你若去找它，宇宙會毀滅的。”社會學智能終於開口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