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75 是他

  一個龐大的身影走向客艙，伸手在門上“咚……咚咚”敲了三下，密封門就滑向側麵。他側身擠進去，到了內部才重新站直。房間的各處都堆滿了箱子，牆上用綁帶固定了幾十個老舊的機器人，蒙著頭紗的冥老板將自己塞在機器人堆裏，手指輕輕敲著身邊擺放的一個金屬箱子。


  “完成了嗎？”


  金先生點點頭，將手中染血的棍子遞過去。“從他身體各個部分取的血樣，應該能夠覆蓋所有可能。如果能在他體內檢測出元粒體，那麽就可以了卻一大心事。”


  “沒錯。隻要能檢測出來正確的元粒體，那就可以百分之百確定艾瑞克斯就是咱們一直要找的張千禧。不是平行世界，不是克隆，不是任何高仿，就是他本人。”冥老板將身邊的銀色金屬箱子擺到麵前，心翼翼摩挲著它略有磨損的邊緣，然後在某個隱形的機關上輕輕一按。


  盒子逐層打開、展開、翻開，就像一個複雜的化妝盒。在盒子的正中央有一顆晶瑩剔透的正二十麵體鑽石，其內部有五種不同顏色的圓球不停做著看似毫無規律但永遠不會相撞的複雜運動。


  冥老板將染血的棍子接過去，從盒子中拿取棉棒，擦拭血跡然後抹在鑽石上。能讓血變成微的紅色液滴並不斷向內部滲透，看來這“鑽石”上要打個引號。


  “好不容易才修好這一個，否則人在麵前也檢測不了，那該是多麽令人懊悔的事情？”冥老板更換新棉棒，繼續擦拭棍子上的血跡，不斷塗抹到“鑽石”上，然後循環往複這個動作。“老猴子啊，其實不測這個你也基本確定他的真偽了。難道你的眼睛看錯過嗎？”


  金先生沒有回答。他那雙紅色眼睛放射出金色的光，目不轉睛地盯著冥老板手中的儀器。那些不斷滲入的血液逐漸接近核心，然後那青紅黃白黑五種圓球依次碰撞集中起來的血液，然後開始震動，有些還能發出微光。


  “瞧！有反應了。這明他的血液中有元粒體！”冥老板激動地握緊了拳頭，然後她注意到金先生也是同樣的動作。“別急，就差一會兒。隻是有還不夠，需要符合張千禧的特征才行。老猴子，你還記得是怎樣的配比嗎？”


  “當然記得。這麽多年來，我連怎麽翻跟頭都忘了，可就這個記得最清楚！”金先生有些惱，揮了揮手：“別話，我正看著呢！”


  不一會兒，一道光柱從鑽石內部射出，在半空中投射出一組組快速閃爍的數據，這便是檢測結果。金先生一直仔細看著，臉上漸漸露出笑容，一些緊湊的皺紋也逐漸舒展開來。等到最後一組數據顯示完成，他長出了一口氣，然後伸手抓向金屬盒。


  “等一下！老猴子，這可是最後一個檢測盒，我造不出下一個。”


  “用不著了。”金先生手指用力，將金屬盒子捏的粉碎。“已經確定是他，那就不需要讓任何人知道是他。複合進化人非常聰明，如果發現這種檢測技術，很有可能想到另一條技術路徑，然後威脅到張千禧的安全。你覺得是不是？”


  冥老板點點頭，道：“你的有道理。當初它們隻是得到一塊碎片，就走出了腦控體這種科技，一直發展到現在，咱們不能掉以輕心。毀了也好，少了一份心事。”

  “是啊，少了一大份心事。”金先生將金屬盒子捏成粉，塞進垃圾袋裏，等一會兒出去就把它分批次扔進宇宙，便誰也找不到了。對他來，這幾個動作根本不會累，但他做完之後幾乎是癱倒在地上，身體倚靠著牆壁。


  冥老板趕緊起身過去查看，看到大猿猴的眼睛裏含著淚水。她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需要什麽，隻把手放在他身上就好。


  “我想我師父了，兩個師父都想。”猴子用手掌抹去眼淚，鼻子做了最後的抽泣。他藏住眼淚，使勁搓搓臉，然後道：“不提那些事了，隻會徒增傷心。現在確定是他了，你有什麽計劃？”


  “這件事和其他的事情不同，我聽你的。你隻要做出決定，我就去執行。”


  “你就沒有任何建議嗎？”金先生伸出大手，放在冥老板的腦袋上，就像是在摩挲鴿子蛋，手指一用力就能捏碎掉。


  冥老板完全不緊張，她回答道：“找到並營救他是你的任務，這件事與我沒什麽關係，所以我可以聽你的。如果硬要給你一個建議，你可以考慮一下他的身份。既然已經確定他還活著，那他可以獲得極高的權限，其中也包括命令我。你可以不告訴他，但他如果對我了話，我必須執行。”


  “他的權限？他的權限難道比我還高？”金先生撓撓耳朵，非常不理解。“他拜師的輩分是挺高，但比我還低一輩兒吧？”


  “這和輩分沒關係。張千禧是探索隊的副隊長，執行任務的時候失蹤，但並沒有被認為死亡，所以你自告奮勇執行救援行動……”


  “不，自告奮勇這四個字不符合實際情況。”金先生搖搖頭，然後自嘲地笑了一聲，道：“不過也無所謂了。那麽久遠的往事，還糾結細節做什麽呢？”


  冥老板輕提裙角，在金先生麵前坐了下來，然後將手放在他的膝蓋上。從黑紗下麵，溫柔冷靜的聲音不斷傳出，如果仔細聆聽的話，不難聽出聲音背後的堅定決心和意誌。


  “有些細節不需糾結，有些必須弄清楚，比如張千禧的權限問題。”冥老板道：“我和其他許多東西都屬於地球的遺物，如果沒人繼承，自然就會全屬於這個世界。但現在很顯然有了繼承者：艾瑞克斯·菲克斯，也就是張千禧。”


  “其他人，比如那個化名旮旯西的魏銀河，他的遺傳基因序列是對的，但克隆技術的存在讓這種檢測方式無法做到百分百確認。而張千禧擁有的元粒體則不一樣，完全無法仿冒，可以確定是他。而他是副隊長，比魏銀河還高一級，這讓他成為現存的、職位最高的權限繼承者。”


  “就算不看職位，你難道忘了他腦袋後麵是什麽了嗎？”冥老板指向自己的後腦勺，然後用同一根手指指了指。“我在複合進化人的零階世界裏待了那麽久，一直在找最初的碎片，一直沒有成功，可偏偏他成功了。我是人工智能，我相信算力而不是命運，但我一直記得智慧的基礎是不能簡單否認無法理解的事情。當那塊碎片聯係我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驚訝嗎？我的驚訝甚至都催生出恐懼，你能想象嗎？”

  金先生搖搖頭，他從誕生起就不知道什麽叫做恐懼。


  “宇宙有終點，宇宙也有新生。張千禧他們無意中發現了通往新生宇宙的通道，拉開了再造計劃的序幕，也自然成為這個計劃的一份子。從現在宇宙的表現看，這個計劃隻有部分成功了，山河社稷號到處改造星球環境，埋下人類的種子。但是另外五艘飛船呢？我隻知道張千禧後腦勺的碎片來自其中一艘，是我必須服從的那一艘。這讓張千禧成了計劃的然執行人，我也要聽他的。”


  “你的輩分雖然比他高，但你不是執行組的成員，也不屬於再造計劃。你可以不聽張千禧的，我必須聽，我唯一能決定的隻是要不要現在告訴他。”


  金先生擺擺手，沉默下來，他盤腿坐著開始思考，並讓冥老板等他一會兒。冥老板點點頭，緩緩起身，又把自己放到那一堆破舊的機器人當中。她可以比大猿猴還安靜，因為她連呼吸都可以停止。


  “我深思熟慮過了，先不告訴他。”金先生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裏麵沒有迷茫。他道：“張千禧……不，艾瑞克斯本來就不知道他們組遇難後地球上發生的事，不知道再造計劃，因此先不要給他徒增煩惱。他現在的狀態很自然、很放鬆，正是我提升他的好機會。”


  “剛才你也看到了，他體內的元粒體還在，但處於休眠狀態，沒有激活，這應該和他師父教的那些技法有關。趁現在他還比較自然，我試試能不能重新喚醒他的元粒體。如果我成功，或者我確定失敗，你就可以隨時告訴他一切。唉，元粒體就是這麽麻煩。如果能用我的去激活他的，我就不用這麽費事了！”


  冥老板微微側頭，停頓了.14秒，然後道：“我讚同訓練他的計劃，但是想要做一些修改。我會找機會逐步給他講再造計劃的事情，但是不透露他和計劃的關係，算是做一些鋪墊。這不會影響你的訓練，對不對？”


  金先生點點頭，“就這樣定了。從下次開始，我就給他教點真東西。嘿嘿，我曾經的使命是搜索、救援、保護並嚐試帶回他這個組。這次搜索花得時間夠久了，而帶回顯然完成不了，試都不用試。隻要能教會他保護自己，那也就算我完成使命，終於可以放下重擔了！”


  “是啊，你的確可以這樣，但我還要繼續。”冥老板道：“壓製了那麽久，但從複合進化人中分出去的擇者還是找到了山河社稷號的航行痕跡，接下來很可能會有許多麻煩的事情發生。艾瑞克斯後腦上的碎片來自技術資料船，這又是一條線索。但除了這兩艘，還有其他四艘呢，它們都在哪兒，發生了什麽，再造計劃為什麽沒有完全成功？你可以休息，艾瑞克斯也可以休息，但我還要繼續追查下去。”


  “行吧，隨你。需要的時候你隻要請我幫忙，我肯定會幫的。”此時，金先生眉角抽了一下，他便用手指使勁按揉，但明顯效果不好。“嘶，又開始疼了。你來幫我按按，不然覺都睡不了！當年被砸了一下，沒想到這麽久的後遺症……”


  “你老了。時間的力量依舊不可抵擋。”


  “放屁！我就見過九個能擋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