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番外·前世卷
趙蘭香如同被火烙到一般地迅速地收回自己的手, 她臉上的神情彷彿凝固了,震驚布滿了她清秀的面龐。
「你……你說什麼?」
賀松柏氣定神閑地重複了一遍:「我想要追求你。」
這回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了。
這句話彷彿一道雷轟隆地炸在趙蘭香的耳邊,這一刻, 她覺得荒唐極了。
這兩年, 她徘徊在支離破碎的婚姻之中,沉悶、失敗寫滿了她的前半生。她從來沒想過, 在這麼狼狽落魄的時候竟然有追求者。
在這個荒唐的時間、出現了這樣一個荒唐的人, 胡亂說了一通荒唐的話。趙蘭香並不清楚面前這個男人的背景, 但她卻知道他很富有, 他的財富足以讓他挑選年輕貌美的女孩。
此刻他卻堵在她面前, 說要追求她。
如果不是他臉上認真的表情, 趙蘭香幾乎以為他是在捉弄人、尋人開心了。
賀松柏把她臉上複雜的情緒盡數收於眼底。
他一字一字地認真道:「我已經不再年輕了,已經沒有了年輕人的激情和自信, 能重新煥發你的愛情。沒有那麼多甜言蜜語,能哄你開心,甚至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伴你、追求你,但我用我的人格擔保——」
「我會盡我所能,讓你餘生順遂無憂。」
賀松柏說到一半,對象已經惱怒地推開他,轉身離開了。
他無奈極了, 就著手裡沾滿了鮮血的手帕, 又擦了擦額間浸出的血。他頂著這幅尊容跟她告白, 地點那麼隨便、氣氛那麼糟糕, 只是被蔣建軍刺激了而已,便像愣頭青一樣匆匆忙忙向她袒露心跡。
著實幼稚,他不禁啞然失笑。
賀松柏邁開了長腿,三兩步跟上了她,跟著她坐上了公交車,直到走到成衣鋪門口,他才沉默地吭聲,「我可以進去處理一下傷口嗎?」
「我流了好多血。」
趙蘭香沒有答應,但看了看他不斷滲血的額頭,也不好對賀大姐交代。
她說道:「你受傷了就去醫院,來我的鋪子有什麼用?」
賀松柏的助理默默地進了成衣鋪,把醫藥箱恭恭敬敬地遞了上來。
趙蘭香一言不發地在自己工作桌邊坐下,整理起了裁了一半的布料。
賀松柏慢條斯理地沖洗著額頭,臉上、手上的傷,深邃輪廓帶著中年男人獨有的魅力,雖然狼狽卻絲毫不能折損他的氣度,儒雅而謙和,就連受了傷,也依舊英俊得逼人。
他鬆開了領帶,稍稍解開了兩顆紐扣,奢侈的名表被隨意地閑置在一旁,他的袖扣、碎掉的眼鏡,放在趙蘭香常坐的位置。
男人摘下眼鏡后,那雙深邃無垠的漆目彷彿暗沉的旋渦,溫柔而危險,能把人的目光吸得牢牢的、沉浸其中卻不自知。
他渾然忘記了,這是別人的地盤,舒適得猶如在自己家裡一般。
趙蘭香看了幾秒之後,心平氣和地裁起布來。她垂下頭噠噠地踩縫紉機的踏板,餘光碰到他燙人的目光,猛然低頭,拇指稍偏。
針頭「嘚嘚」地流光一般閃過,細密筆直的一路針腳末梢陡然一歪。
趙蘭香眉心微蹙,低頭重新返工。
……
賀松柏包紮完傷口后微笑地告辭了,進退有度、毫不戀戰,彷彿簡陋的深巷裡那一句衝動的話猶如幻覺。
然而賀松柏的內心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麼淡定,因為面對的人是她,賀松柏總會忍不住替她設想,她一個離異的女人生活不易,而自己的舉止是否不妥,惹她不快,到頭來反倒舉步維艱。
但賀松柏轉念一想,想起當年她在鄉下對他的步步緊逼,那麼鮮活可愛,直讓他不得不屈服,賀松柏又啞然失笑起來。
愛是放肆,愛也是克制。
他開始著手準備送她的花,周一送山茶花、周二送梔子花、周三周四周五……每一天他都能捧著最新鮮的一束花接她下班。因為擔心她困擾,賀松柏十分自覺地站在街角,沉默而心甘情願地等著人。
趙蘭香因此改變了回家的路線、又或者拖到很晚才下班,為的就是和他錯開,不過數次之後賀松柏又堵到了她。
他很自然地將手裡潔白嬌小的梔子花遞到她手中,微微一笑:「以後不要那麼晚回家了,你下班晚不安全。」
「我送你一程吧,有人一塊走會安心一些。」
春寒料峭,深夜裡有這樣一句溫和平穩的關心話語,讓人忍不住心裡一暖。
但深夜讓懷著某種企圖的男人尾隨,更是不安全才是。可是賀松柏這樣的人,一身溫煦氣質,眼神深處帶著溫柔,趙蘭香無法將他和危險聯繫在一起。
她看見他的時候,會會想起那天午後他安慰她而吟誦的那句詩。他的謙和而包容,更像一個年長的男人,用無盡的耐心和溫柔追求她。
不疾不徐,耐心十足,溫煦彷彿三月綿綿的細雨,淋濕了人的心房。
趙蘭香冷漠的神色稍霽,硬邦邦了許久的聲音變得緩和,她說:「對不起。」
賀松柏注視著她的面容,微微含笑。
「我只是想對你好,並不是向你索取什麼。如果你覺得我好,那就和我在一起。覺得不好,你儘管不理會我、甚至對我發脾氣,只是……我希望你能考慮考慮我。」
好話壞話全都讓他一個人說完了,趙蘭香只感到無措和迷茫。
她把花如數地還回了他手裡,搖搖頭。
趙蘭香說:「你是個好人,但我不打算再結婚了,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對象。」
猝不及防被發了「好人卡」的賀松柏啞然失笑,他長腿大步向前邁,跟上了她,篤定而自信地道:「有什麼用,可是我喜歡的人是你。」
賀松柏把她送到了樓下,他說起話來,聲音被夜裡的冷風吹得有些低沉,如春暖冰融后的潺潺流水,意外地暖。
「如果這輩子我能早一點遇上你,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你,會比蔣建軍強百倍。不讓你吃苦受累。你喜歡什麼儘管去做,我負責賺錢養家。家務我都包干,決不讓你操心,你看著我干陪我說話就好。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你喜歡插花多於設計,喜歡下廚喜歡吃,我都會儘力支持你的興趣。在家裡我都聽你的,在外面我們一起商量。現在我還處於壯年,還有點力氣,再管幾年的公司,等退休了我們可以一起去旅遊,把這個世界看完。」
「儘管我們都已經不年輕了,但我們還有長長的後半生。前半生我迷路了,沒有找到你,現在我來了,請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好嗎?」
趙蘭香聽完了這長長的一段,不得不說他描繪的情景很是誘人,令人憧憬,也讓她有些感動。
她啞著聲說:「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對我說這些話。」
「但是——我不行的,我不好,你走吧……」
趙蘭香說完眼淚猝不及防地傾涌而下,晶瑩的淚掉在賀松柏的面前,滴到地上,彷彿熔漿澆在他的心窩。
火燎燎地,燙得難受。
賀松柏伸手摟她入懷,輕輕地拍她的背,溫柔地哄道:「別哭了。」
「如果我說的這些讓你難過,我同你道歉。對不起,蘭香。」
對不起,我來得那麼晚,讓你受了那麼多罪。
……
又過了數月,賀松柏數月如一日一般每天捧著鮮花等她下班。
趙蘭香很少接他的花,但他毫不氣餒。這個男人彷彿不知道被拒絕是怎麼一回事,無論多麼冷漠的待遇,他好脾氣地全盤接納,轉過頭來還能笑著到店裡給她送午飯。
他以一種強橫的姿態,侵入了趙蘭香的生活,一點一滴,密不透風。
這一天賀松柏又來了,他把筷子洗乾淨了遞到對象的面前,「抓緊時間吃,看著我做什麼。」
趙蘭香看著他含笑的眼睛,拒絕的話停留在嘴邊,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賀松柏說:「我聽店裡的許姐說你中午常常是吃冷掉的包子,這樣對身體不好。來嘗嘗我做的鱸魚,剛做好就帶過來了,現在吃還很新鮮。」
趙蘭香嘗到了他家香軟的米飯,吃到了他口中說的鱸魚,還能聽到他溫和的叮囑。
「等會困了就睡個覺,不要太拚命了,下午做衣服容易熬壞眼睛。」
趙蘭香並沒有說什麼,賀松柏等她吃完收拾了保溫盒很乾脆地走了。店裡的許姐不禁地羨慕道:「多好啊,男人頓頓來送飯。」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趙蘭香喝了水,險些沒有嗆到。
她嘆了口氣,彷彿是對許姐說卻又更像是對自己說:「我這種人哪裡還會結婚。」
她想起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實,蹙起了眉頭。很少有男人能毫無芥蒂地接受自己沒有子嗣,其實趙蘭香很早之前就和賀松柏袒露過她的情況。
賀松柏當時很震驚也很難過,雖然第二天他仍舊來接她,從此之後卻關心起了她的身體。
許姐說:「他長得真像報紙里那個誰,噢……那個房地產老闆,就是沒有人家那麼有錢哎。」
「不過帶出去也挺有面子的,雖然他經濟條件沒有你前夫好,但勝在關心你啊。這女人啊,就得從柴米油鹽里找個貼心人,知冷知熱比什麼都好。他要是有心送滿一年的飯,你就和他過日子吧。這年頭好男人不太好找了。」
「現在哪裡還像咱們的那個年代,窮日子過得窮開心,吃飽穿暖是頂頂的要事。現在的人有錢了,花花腸子也多。我隔壁住的年輕姑娘一天到晚打扮得漂漂亮亮當別人的二奶,被原配找上門了還理直氣壯,好不羞愧,這真真是笑貧不笑娼。我說你啊,趁著年紀還不大,遇到好的就嫁了,他對你挺好的。」
趙蘭香拇指輕輕撫摸著桌上那盆梔子花盆栽,精巧美麗的花苞宛如羞澀的姑娘,亭亭玉立,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她低頭沉默不語的模樣,讓許姐看了心花怒放。
賀松柏送飯送滿了一年,他在她生日的那天包下了G市最高的摩天大樓,他為她放了滿天璀璨的煙火。煙火很美,但短暫易逝,匆匆如同她的一生。趙蘭香想起上一段婚姻的十幾年時光,乏善可陳,現在回想起來竟然數不出什麼值得回憶的東西。
她不希望後半生葬送在這樣乏味的婚姻里,但是如果對象是賀松柏,她覺得她願意再嘗試一次。正好,他也送滿了一年的飯。
賀松柏依舊準備了玫瑰花,遞給對象,忍不住笑:「我老是送你花,可能你都膩了,但是這種日子得來一束,收下它吧。」
他溫情地凝視著她雪白的面容,雖然青春已逝,但她在他眼裡依舊那麼美,連根頭髮絲都帶著甜味兒。
賀松柏說道:「我希望下半輩子里每一年的今天,都陪你渡過。」
趙蘭香從玫瑰花束里揀出一枚鑽戒,她緩緩地張開了自己的手掌,任冰涼的鑽戒緩緩地套上她的無名指上。
賀松柏看著她眼裡的溫柔,心房塌陷了一塊,窩心得眼眶有些濕潤,他摟住她道:「謝謝你,還願意相信我。」
「我會努力讓你過得幸福的。」
……
趙蘭香接受了賀松柏的求婚,他們開始商量著結婚的事宜。
兩人的婚禮就訂在春節后,春寒料峭,這種時節穿婚紗還稍嫌冷。但趙蘭香的心熱乎乎的,便不覺得冷了。他們相遇在春天,兩年後的這個春天,他們選擇了締結姻緣。
趙蘭香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再結婚,雖然她已經不是頭一次結婚了,也曾想過要低調結婚。但因為對象是賀松柏的緣故,趙蘭香沒想過要委屈他,他是那麼熱忱可愛的男人,生活很低調,但婚姻卻喜歡高調,以致於他們的婚禮很盛大,一時之間全城皆知。
電視媒體、報紙雜誌從婚禮前就開始跟蹤報導,吹得天花亂墜,把婚禮的細節一一披露出來,諸如婚紗、鑽戒、婚禮的酒水、送嫁的豪車甚至證婚人,以致於吹捧出了傾世婚禮這樣的噱頭,一時之間舉國上下都知道這位後起之秀宣告結束脫離單身漢的日子。
婚禮當天趙蘭香披著雪白的婚紗牽著趙永慶的手,緩緩步入教堂,牧師溫和有禮地在全世界人民面前問道:
「你願意這個女人嗎?愛她、忠誠於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
英俊儒雅的新郎不假思索地應道:「我願意。」
「你願意嫁給這個男人嗎?愛他、忠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
趙蘭香許下諾言:「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