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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需要主動地改一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尤其是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賀松柏這個習慣,她得順其自然慢慢來。趙蘭香不得不承認, 十九歲的賀松柏跟四十歲的老男人之間存在的差距宛如天塹,四十歲的時候他們能相濡以沫,恩愛甜蜜。
並不代表著十九歲的他們能順順利利在一起, 一切自有定數。趙蘭香這次下鄉來到他身邊的真正目的,是阻止他進監獄,而不是上趕著跟他戀愛結婚的。
這般想著,心有所念的趙蘭香忽然豁然開朗, 放下了心裡的包袱。
臭烘烘的豬大腸被她用鹽粒搓得乾乾淨淨,洗完了大腸她又仔細地洗豬蹄。刀子細心地颳起豬蹄,十根拇指揉捏著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著紅的豬蹄在清澈的水下顯得十分可愛。饞肉饞得厲害的趙蘭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趕緊煨熟它。
半斤的豬蹄其實肉並不多, 砍成塊也就零星的幾顆而已。但是囊中羞澀的趙蘭香, 只能暫時按捺住自己饞肉的心。
所幸這兩樣東西除了費點肉票之外, 其餘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腸兩毛錢, 豬蹄一毛錢。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勻的豬蹄,想來天色還早,燉個五香豬蹄還來得及。
賀大姐還沒有收工,賀家做晚飯的時間還沒有那麼早, 她借用了賀家的爐灶鍋頭。
她用水焯了一遍豬蹄,用酒、醬油漬上半小時。接來下一頓鍋頭旺火加油加薑片煎炸, 香料被她用紗布包好做成一個香料包投入小鍋里, 豬蹄放入小鍋慢火細燉。燉到水差不多干成膠著狀, 豬蹄也變得油光紅亮了。
鍋里的水咕嚕咕嚕地冒著泡,她心滿意足地嗅著絲絲縷縷上升的香味蓋上了鍋蓋。
賀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豬草,嗅到香氣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這是一股濃郁得霸道的香味,餓的人聞到了肚子愈發地感到如絞痛般的飢餓。賀三丫嘴裡的涎水直流,她看見了柴房裡的趙蘭香像是震驚呆了,貪婪地看了兩眼,扭頭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著一把曲曲菜合著水喝。
正在專心炒菜的趙蘭香被這突然出現的小妮子嚇了一跳,跟著看見她趴在井邊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過眼。
她把小孩領進了柴房,小鍋蓋掀起,八顆伶仃的豬蹄肉被燉得軟爛甜蜜,油潤地泛出光亮。她給和三丫取了一隻碗出來,用筷子夾了一顆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賀三丫露出一條白白的糯米牙,埋下頭跟小獸似的啃了起來,吧嗒吧嗒地嗦著手指頭。她沒有絲毫的扭捏,並不懂成人世界複雜的規則。她受慣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麻木得像是沒有感情的木偶一樣。
然而只要對她稍微好一點,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燦爛的笑容就跟灶頭的火苗一樣暖。她吃完了以後臉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勁兒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賀松柏喂完豬回來之後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光線昏暗的柴房裡,小火舌溫溫吞吞地舔舐著小鍋。跳躍的火苗將蹲在灶頭的女人勾勒得極為溫柔,他那個傻丫圍在人家跟頭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諧,除了三丫跟著女人一塊吃肉。
他沉下了臉,喊了聲三丫。
「誰讓你白吃人東西的?」
換聲期的青年低沉沙啞的聲音裡帶著不能遏制的怒意,他兩步三步跨到了賀三丫的跟前,一隻手抄起了她夾在嘎吱窩下,一面沉著臉從兜里掏出皺巴巴的幾張分票放到桌上,聲音硬邦邦地說:
「以後不要隨便給她東西吃。」
趙蘭香的身體不由地后挪了兩步,賀松柏臉上的凶意,給她一種他要打人的感覺。
然後他真的揍了賀三丫一頓,打著她的屁股打開了花,讓她站在牆角。不過賀三丫被揍慣了,皮忒瓷實。雖然挨了大哥一頓揍,但是好歹吃上了兩顆豬蹄肉,直到站牆角的時候她都吧嗒著嘴,使勁兒地想著豬蹄的那股香味。
實際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豬蹄,她哪裡認得豬蹄是什麼滋味?這個可憐的孩子一年到頭吃豬肉的機會都少。後來這頓吃不飽的豬蹄,成為了賀三丫一生難忘的味道。
趙蘭香又好笑又好氣,走到賀松柏的面前說:「給她吃東西的人是我,她一個小孩子懂什麼,你要不要乾脆連我也一併揍算了?」
賀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覺一種難堪的難過蔓延了全身。他也多麼想讓他可愛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頓飽肉啊,她從生下來就沒吃過頓好的,兩三個月大就沒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紅薯磨成粉混著水喂她長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掙了命地幹活,也分不到一頓飽飯吃。
只怪老天爺讓她們托生在賀家,白白跟著他遭了一堆的罪。
賀松柏黑黢黢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層灰,他只看了趙蘭香一眼,轉身鑽入了柴房。大掌抓了兩把糙米,開始做起了賀家的晚飯。
趙蘭香覺得剛剛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種心陡然一碎的感覺。
……
晚上賀大姐回來的時候,賀三丫在牆角下笑嘻嘻地叫了她一聲。
趙蘭香把炒好的豬大腸和豬蹄都拿了出來,給他們都呈了一碗飯,她笑眯眯地說:「昨晚白吃了你們一頓飯,今天一塊吃吧。」
賀大姐連忙擺擺頭,昨天那頓飯雖然對於他們來說算是豐盛的了,因為米放得比平時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裡能跟趙知青擺出來的這些肉啊飯啊比的?
趙蘭香已經是夾了幾筷子的大腸到賀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說:「這些雖然是肉,但都是豬下水不值幾個錢,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這份情誼太貴重了,賀大姐感動又感激地看著趙知青,她用熱水把大米飯泡軟了端進裡屋給祖母吃。全家人一旦有了點好吃的東西,總會先留給她吃。趙知青買的這些大米全是精細糧,軟得嚼在嘴裡像是會化開一樣,又軟又滑,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像他們吃的糙糧,咯得喉嚨生疼。
賀大姐愧疚又滿足地吃完了一頓飯,這頓飯幾乎是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嘗過的美味,趙知青吃完后,她把裝菜的碗都颳得乾乾淨淨的給妹妹吃。除了賀松柏之外,這一晚賀家一家人都吃得很飽很滿足。
晚上趙蘭香洗澡的時候,賀大姐摸著黑來到她的房間,把一疊錢放到了趙蘭香的桌上,小心翼翼地用那枚青瓷色的花瓶壓著。
這些錢正好是昨天趙蘭香交的「房租」。
趙蘭香把玻璃碎片揀了挖了個坑埋了進去,她很快託了下午要進城的知青幫忙帶一瓶藥油回來。
晚上,賀松柏在他的窗前又看到了一瓶嶄新的藥油。他輕輕地旋開蓋子,一股溫和又微微刺鼻的味道溢了出來,他卻微微地皺起了眉,鋒利深邃的眉眼此刻沉默極了。
不過趙蘭香沒有時間去關注賀松柏到底有沒有塗藥、腿好點了沒有,因為很快她就陷入了繁重的勞動之中。這個月上邊下達了一個重要的決定,要在山上挖水渠。擬將在秋冬開墾水田,引水渠的水灌溉,明年計劃到山上種稻穀。
這無疑是一個受益百世的舉動,X省的地下水源豐沛,山林眾多,若是能在半山腰開墾出水田來,山頂的林木可以涵養水源,一旦溝通好水渠開墾出水田來,以後的灌溉就不用依靠人力了。
於是趙蘭香這群知青又被抓苦力了,雖然沒有需要幹啥重活,但卻也逃不了要幹活的厄運。
她就是有那個閑心思東想西想,也徹底沒有時間鑽牛角尖了。
……
自上次梁鐵柱說過要給趙蘭香搬糧食的三天後,天還沒大亮,他就騎著他的金鹿牌單車來到了賀家。
趙蘭香仍在睡夢中,就被勤快的鐵柱叫了起來。
鐵柱吁喘著氣,從他的「大金鹿」的背上取了一袋麵粉下來,又陸續拿了一袋木耳蘑菇竹筍等等乾貨出來,最後還有一袋黏黏的黍米。困頓的趙蘭香立即打起了精神,趕緊取出暖水壺倒了碗溫水給他喝。
鐵柱咕咚地喝完了,趙蘭香說:「現在不急吧,我馬上就做早飯了,動作很利索的,等一會就可以吃了。」
鐵柱雖然起得早,但是干他們這行的又苦又累,哪裡顧得上吃早飯。他習慣天不亮就把「貨」送到客人的手裡,三年了從來沒吃過早飯。
不過趙蘭香的手藝特別好,做啥都好吃,她提出要留他吃早飯,鐵柱求之不得呢!他猛地點頭,忽然發現這黑漆漆的天,離天亮還很遠,哪裡到吃早飯的時間唷。
趙知青真跟他柏哥說的那樣,心地是善良的。
梁鐵柱賣了那麼多年的糧食,還沒有過哪個客人留他吃早飯。他們都是恨不得他交了糧食之後,立刻消失不見,唯恐方才那番交易被人發現。
趙蘭香很快鑽去柴房做早餐了,家裡已經沒有肉了,這段時間她也懶得去門市買肉回來吃了。她看著梁鐵柱捎來的那袋豐富的乾貨,於是轉頭跟鐵柱說:
「素鍋貼吃吧?」
此時梁鐵柱已經把賀松柏叫了起來,他走到門口疑惑地說:「素鍋貼?」
趙蘭香笑著說:「別小瞧它是素,素鍋貼做得好吃,那比吃肉還有味道呢,你、你……們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