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28
趙蘭香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出男人心裡橫著的那道坎, 它就像一道無形的尺子, 橫貫於他的底線。他有他的骨氣和驕傲,他不願意吃女人的軟飯。他希望自己能夠像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給自己的婆娘、家人撐起一片天。他希望他吃的每一粒糧食都是通過自己的努力掙來的。
他的這些想法, 趙蘭香後來明白了, 於是飯桌上美味的可口菜肴換成了紅薯豆飯, 精細糧變成了不見油水的米糠野菜。她頓頓跟著吃, 向他表明了她能跟著他一塊吃苦的決心。
但是現在趙蘭香不願意再讓他繼續吃糠噎菜了,他現在就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蠻牛, 把渾身的精血都撒在了莊稼上,他急需補充營養, 吃點好的東西。她讓他努力一點,才不是這種拚命式地幹活。
她希望他活得更積極點,沒想到他卻積極過了頭。
趙蘭香扯了扯男人的衣袖,湊近他的耳朵, 小聲地說:「阿婆前幾天給了我一張紙條, 我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 你幫我看看?」
說著她從兜里取出了那張皺巴巴的紙條。
賀松柏渾身都冒著蒸騰的熱汗,汗水順著漆黑的發流了下來。他渾身臭烘烘的難聞,可是那個剛洗完澡香噴噴的女人還往他身邊湊。
賀松柏可真是對她無奈!哪裡見過這樣黏人的婆娘!
賀松柏都有些替她擔憂,同時又覺得渾身燥得厲害。他時常會為自己這種控制不住的生理反應而愧疚,他到底是個口是心非的男人, 心思齷齪!
賀松柏大概是不知道, 女人不僅不嫌棄他的汗味, 此刻的他在她眼中是那麼的有男人味,他雖然流汗多,但愛乾淨,天天都洗澡換衣服,跟農村邋遢的男人都不一樣。
趙蘭香扯了扯賀松柏的耳朵,讓他仔細看阿婆留下的紙條。
她說:「我懷疑阿婆給我留下了一筆寶藏,我們……現在就去找找?」
賀松柏正在擦拭著汗水的手停滯在半空中,深邃鋒利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他輕咳了一聲,頗有些窘迫地說:「我家窮,哪裡還有什麼寶藏。」
趙蘭香把手攤開,把紙條貼在他眼前展示給他看,「不然你以為阿婆特意寫這句話是啥意思?你今晚要陪我去嗎,如果不陪,那我就自己去。」
他突然翻了臉了,狠狠地教訓她說:「女孩子大晚上不能亂跑,你爸媽沒有教過你嗎?」
趙蘭香把紙條折好收入兜里,認真地問他:「所以這不是讓你一塊去么,你是去還是不去?」
賀松柏發完脾氣后,看見了她眼中透露的勢在必得,是拿這個善變的女人沒轍了,很快他提著鏟子跟著她摸黑去了牛角山。
趙蘭香慢慢地丈量著百步的距離,用手電筒照著山腳下那片蔥鬱的林子。
「槐樹、槐樹,這裡哪有什麼槐樹。」
賀松柏卻四處張望了一下,忽然蹲了下來,用拇指探尋了一下。他摸著粗糙的半截木墩,又用手電筒照了照。那塊被砍掉的木墩其實已經殘破得不成樣,稀疏稠密的年輪在燈光下隱隱發黑。
「我挖了。」賀松柏說。
趙蘭香拿著手電筒繼續找別的地方,「我去那邊看看。」
賀松柏拉住了到處亂跑的女人,寬厚的手掌罩著她的腦袋,「不用去了。」
說著他賣勁兒地刨起土,旁邊的空地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土包。趙蘭香舉著手電筒給男人照著光,他挖著挖著堅硬的鐵鏟突然挖不動了,底下發出悶悶的聲音。
女人聲音里的驚訝和興奮簡直無法抑制,「哎,不要再挖了,真的被你找到了。」
賀松柏沉默地用鏟子翻出了那塊硬物。
這是一個沾滿了泥的盒子,趙蘭香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有打開它。她又暫時看不出這是個啥玩意,不捨得暴力地打開毀了它。
賀松柏不嫌臟地把它揀了起來,悶聲道:「滿意了沒有?回去吧。」
趙蘭香點點頭,果然跟她預想的差不多。
回到賀家趙蘭香打了一桶水仔仔細細地給它洗刷一遍,小小的盒子褪去了醜陋的外殼,露出了古雅厚重的外表。木材紋理細膩,入手沉實,仔細嗅還有一層淡淡的芳香。
這是……紫檀木。
趙蘭香沒有打開盒子,便覺得阿婆給的寶物,所有的價值都體現在這隻木盒身上了。只見木盒上掛著一道鎖,繁複又小巧,一堆糾結在一塊的紫檀木,構成了精細巧妙的一把鎖。如果強行破壞了這把木鎖,整隻檀木箱的美觀就大大地破壞了。
這可真是個有意思的盒子,極具收藏價值,不知道賣出去得值多少錢!不過這種念頭,趙蘭香只是稍稍地想了想,很快就打消了。
這種復古的寶貝,現在是一文不值,不僅沒有市場,反倒是燙手的玩意。她能做的是緊緊地捂實了它,收藏起來。
賀松柏看清了這隻盒子,眉梢微不可見地抽了抽,他淡淡地說:
「去睡覺吧,裡面沒有什麼寶貝。」
他開始攆人了。
趙蘭香好不容易才挖到這個寶貝,哪裡肯走,況且男人此刻的表情很耐人尋味。她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解開了盒子上的魯班鎖,「啪」地一聲翻開了盒子。
賀松柏用手掌抹了一把臉,沉默極了。
趙蘭香看見了裡面整整齊齊地鋪著防潮的乾草,將它們取了出來掉下了一塊小小的如意鎖,還有幾張破爛的紙。
如意鎖小巧而精緻,金片被磨得發亮,觸手生滑。
上面用模模糊糊地寫了一個「柏」字,刻以丁酉,丙申。一看就知道這是給小孩壓歲的平安鎖。
趙蘭香忍不住捂住了嘴,阿婆居然把自個兒乖孫孫的寶貝拿出來送給她了。
她又抖了抖那破爛的小本本,上面用稚嫩的筆觸畫了胖乎乎的小豬仔,歪歪斜斜地寫,想,吃。後面應該還有更精彩的內容,但是——
趙蘭香覷了眼賀松柏,男人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
他說:「別看了。」
趙蘭香把平安鎖托在手心裡,掂量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這隻鎖有點沉,應該能買下一隻豬。」
賀松柏把小本子收了起來,硬邦邦地說:「睡吧,不要想那麼多。」
趙蘭香搖了搖頭,「你不明白阿婆的意思,她把鎖給我,就是想讓你們倆吃點好的。明天我就去買豬肉,這回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吃個飽了吧?」
她笑眯眯地將這把貴重的鎖收入囊中,聲音中透露出一抹戲謔和揶揄。
阿婆給她寫紙條的那段時間,正好就是她「斷糧」的時候,這還有什麼難懂的,阿婆她就是想讓孫孫和孫女吃香喝辣,吃飽飽的。
所以她破天荒地搭理了她這個「外人」。
她並不是麻木的、冷漠的,她只是靜靜地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看待著這一切的變化。阿婆扔了這團紙條給她,既是彌補,也是鼓勵。
阿婆希望她繼續做好吃的,這讓趙蘭香隱隱愧疚的心,鬆了一口氣。
她覺得自己餵食的行為會變成了賀松柏的負擔,然而這一家之長都開口了,趙蘭香還管什麼愧疚不愧疚的。
阿婆說要繼續吃,那就繼續吃。她的金鎖片和紫檀木的價值夠這兩姐弟吃上很多頓可口的飯菜了。
次日,趙蘭香很早地就趕去了門市排隊,用肉票買了只肥肥的豬蹄髈,一寸白膩的肉宛如雪花。趙蘭香挑的是賀松柏最喜歡吃的肥肉,一道紅燒豬蹄髈很快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趙蘭香心滿意足地抱著它回了賀家,切姜蔥蒜片,下鍋將蹄髈煎炒至兩面金黃,白糖炒成糖色暈染蹄髈,滋滋的聲音冒出來,金黃澄澈的油花一點點流出,豬油裹著蹄髈催生出一股香滑。
趙蘭香把炒成紅色的豬蹄髈放在陶碗里,鍋里添水,灶底一頓旺火猛蒸,蒸得煎炸得脆香的蹄髈漸漸軟爛,紅紅的表皮冒出點點油光。一根筷子戳下去又抽回來,被肉咬住的筷子發出「嘣」的一聲,極具黏滑,這時候她就知道蹄髈已經軟滑得可以出鍋了,保證能吃得人滿嘴流油,入口即化的肉肥而不膩,香滑誘人。
她端了一碗到老人家的屋子裡,年邁的老人正坐在窗前,發獃。她發現了趙蘭香的身影,滄桑的老臉皺了起來。
「把東西給我。」
趙蘭香疑惑地看著她。
阿婆冷漠地說:「金鎖片你融了拿去換錢,盒子里的那本連環畫還給我。」
趙蘭香忍不住笑,「那本原來是連環畫,可惜它不在我這裡,被賀二哥拿走了。」
她看到阿婆突然認真的打量的視線,頓了頓繼續說:「我看見金鎖上有個柏字,想來肯定是賀二哥的東西,於是拿給了他。」
趙蘭香暗暗地吁了口氣,賀松柏這個老祖母的眼神要不要這麼犀利,她快要兜不住底了!